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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她單獨和安耐特在小客廳裡,仍舊在做那些給窮人的被蓋。

  看到他進來,她不拘禮地說:

  「瞧,是您,我的朋友?」

  「是的,我不定心,我想看看您。您好嗎?」

  「謝謝,還行……」

  她待了一會兒,而後用顯然特別的關切加上說:

  「那您呢?」

  他於是用一種無拘無束的神氣笑笑回答說:

  「啊,我,很好,很好。您的恐懼沒有一點兒理由。」

  她停下編織,抬起眼睛慢慢將目光投向他,這是一種祈求和疑慮的熱情眼光。

  「確實真的。」他說。

  「那就更好。」她帶著有點勉強的微笑說。

  他坐下了,而且是頭一次在這間屋子裡感到一種不可抑制的苦惱,思路遲鈍比白天在他畫布前面還厲害。

  伯爵夫人對她女兒說:

  「你可以繼續下去,我的孩子,那不會使他不舒服。」

  他問道:

  「她在做什麼?」

  「她在練一段幻想曲。」

  安耐特站起來朝鋼琴走過去。他眼睛不加思索地跟著她,覺得她和往常一樣漂亮。可是他感到了母親的視線在緊盯著他,於是他貿然轉過頭去,好像是在朝客廳的暗角裡找什麼東西。

  伯爵夫人在她的工作臺上拿起一個他送給她的金煙盒,打開,遞煙給他說:

  「抽吧,我的朋友,您知道當我們單獨在這兒的時候,我喜歡這樣。」

  他服從了,這時鋼琴開始彈奏起來。這是一首古風,優美輕快的樂曲,仿佛是由一個春日的溫馨月明之夜啟發了音樂家的情思而作。

  奧利維埃問道:

  「這是誰的作品?」

  伯爵夫人回答說:

  「舒曼的。不大出名而優美。」

  他想看安耐特的願望加強了,但是不敢。他只需要做一個小動作,脖子略微動一動就可以,因為他從邊上看得到照著那扇間壁的兩支蠟燭燈芯。可是他看得明明白白伯爵夫人的猜疑小心,她一動不動,抬起的眼睛朝著他前面,像是對香煙的灰色煙霧有興趣。

  紀葉羅阿夫人低聲說:

  「您要給我說的就是這點兒嗎?」

  他微笑說:

  「您不要催我。您知道音樂使我入迷,它吸收我的思緒。我一會兒就說。」

  「聽著。」她說,「在我母親死前我曾為您練習了一段。我從沒有讓您聽過。一會兒等小姑娘彈完了,我彈給您聽;您會發現那段真特別。」

  她確實有些才華,對音符裡流動的感情有銳敏的理解力。這也是她影響畫家的敏感性最有把握和威力的手段之一。

  當安耐特彈完了梅于爾的田野交響樂後,伯爵夫人站起來,坐上琴椅。於是在她的手指下流出了一段陌生的曲調。這曲調的所有樂句都像是歎息,各式變化,多種多樣的歎息,但總有一個音符不斷地打斷它們,又不斷回來,它在樂句中插進來,打斷了它們,加強了它們,摧毀了它們,像一個煩人的不停的喊叫,一個無法平息的固執觀念的呼叫。

  可是奧利維埃看著剛走過來坐在他對面的安耐特,什麼也沒有聽見,他沒有理解。

  他看著她不思不想,飽餐秀色;像注視一件他剛剛到手的好東西一樣,像渴了的時候喝水一樣,合理適度地吸收它。

  「怎樣,」伯爵夫人說,「好聽嗎?」

  他醒過來叫道:

  「真妙,出色,誰的?」

  「您不知道嗎?」

  「不。」

  「怎麼,您不知道,您?」

  「真不。」

  「舒伯特的。」

  他用一種深信的神氣說:

  「怪不得。這真出色!要是您再彈一次,就真是盛情相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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