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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杜·洛瓦滿臉羞愧,走過去想挽留她:

  「不要這樣……克洛……別犯傻了……我的確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聽我說……別走……千萬別走……」

  「去同你那東西好吧……」德·馬萊爾夫人還是那句話,「讓她天天守著你……她的這些頭髮……白色的頭髮……你可以拿來給自己編個指環……僅你身上纏著的,便足足夠用……」

  她三下五除二,很快穿好衣服,並戴上了帽子和面紗。杜·洛瓦伸過手來,想拉住她,不想她一揚手,給了他狠狠一耳光。杜·洛瓦一時被打得暈頭轉向,她趁機拉開房門,一徑走了出去。

  杜·洛瓦眼睜睜地看著她走了,心裡不禁對瓦爾特夫人這個心腸狠毒的老東西恨得咬牙切齒。啊!他定要將她趕得遠遠的,決不留情!

  他用水洗了洗被打紅的臉頰,然後也走了出去,心裡卻一直在盤算著如何報這羞辱之仇。無論如何,這一次,他是決不會讓步的。

  走到大街上,他於閒逛中在一家珠寶店門前停了下來,對著店內的一隻懷錶看了良久。這只表,他早就想買了,但卻要一千八百法郎,他實在難以拿出。

  但轉而一想,他的心不禁高興得怦怦直跳:

  「倘若那七萬法郎能穩穩到手,我要買這只表,那還不輕而易舉?」

  這樣一想,他的思緒也就轉到這七萬法郎的用途上來了。首先,他要用這筆錢弄個議員當當。其次,當然是把那只令他夢牽魂縈的懷錶買來,並去交易所玩玩股票。此外還可以做點別的事情……

  他不想馬上去報館,覺得自己還是先同瑪德萊娜談談為好,然後才去見瓦爾特先生,把已經決定的文章寫出來。因此,他邁開大步,向家中走去。

  到了德魯奧街,他忽然收住腳步,想起自己還沒有去看望住在昂坦街的德·沃德雷克伯爵。因此又悠悠逛逛地往回走,心裡沉浸在美好的遐想中,想著許多甜美的事情,比如看來可很快到手的那筆意外之財。當然,除此之外,他還想到了拉羅舍那個惡棍和瓦爾特夫人那個心腸狠毒的老東西。至於克洛蒂爾德剛才的暴跳如雷,他倒不太在意,因為他知道,她很快就會同他言歸於好的。

  走到德·沃德雷克伯爵的門前,他向門房問道:

  「聽說德·沃德雷克先生病了,請問他的身體近來怎樣?」

  「先生,伯爵現已彌留病榻,看來是過不了今天晚上了。他的風濕病已進入心臟。」門房答道。

  沃德雷克要死了!杜·洛瓦驚訝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心中頓時升起許許多多亂七八糟的想法,連他自己也不敢承認。

  「謝謝……我回頭再來……」他嘟噥了兩句,連自己也不知道說的是什麼。

  他跳上一輛公共馬車,立刻趕往家中。

  他妻子已經回來,他急忙沖進她的房內,向她說道:

  「知道嗎?沃德雷克已經不行了!」

  正坐在一邊看信的瑪德萊娜,抬起頭來,一連問了他三次:

  「什麼?你說什麼?……你說什麼?……你說什麼?……」

  「沃德雷克伯爵因風濕病危及心臟,眼看是不行了,」杜·洛瓦說。接著又問道:「你看現在該做些什麼?」

  瑪德萊娜面色煞白,站起身,兩頰因抽搐而不停地顫抖,接著便以手捂著臉,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她就這樣站在那裡大放悲聲,悲痛欲絕。

  少頃,她停止哭泣,擦了擦眼淚,說道:

  「我……我這就去看看……你別管我……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你不用等我……」

  「行,你去吧,」杜·洛瓦說。

  他們握了握手,她便匆匆走了,連手套也忘了戴。

  杜·洛瓦獨自吃了晚飯,隨即開始寫那篇文章。文章完全按照拉羅舍部長的意思,讓讀者感到政府不會向摩洛哥出兵。寫好後,他送到報館,同老闆聊了幾句,便叼著煙告辭出來,心裡不知怎的,感到分外輕鬆。

  回到家中,妻子尚未回來,他便躺下睡了。

  瑪德萊娜將近午夜時分方才回來。杜·洛瓦被驚醒後,在床上坐了起來。

  「怎麼樣?」他問。

  瑪德萊娜面色之蒼白,神情之悲傷,是他從未見過的。只見她說道:

  「他死了。」

  「是嗎?他留下什麼話沒有?」

  「沒有。我趕到時,他已神志不清了。」

  杜·洛瓦陷入了沉思,有些話已到嘴邊,但未敢說出。

  「快睡吧,」他說。

  瑪德萊娜迅速脫了衣服,在他身邊躺了下來。

  「他死的時候,身邊有親人守著嗎?」

  「只有一個侄子。」

  「是嗎?這個侄子常來看他嗎?」

  「從未來過,他們已有十年未見了。」

  「他有沒有其他親人?」

  「沒有……我想沒有。」

  「這樣說來……他的財產將由此侄兒繼承了?」

  「不大清楚。」

  「他很有錢吧?」

  「是的,很有錢。」

  「知道大體數目嗎?」

  「詳情不太清楚。可能有一二百萬吧。」

  杜·洛瓦什麼也沒有再說。瑪德萊娜吹滅了蠟燭。兩個人肩並肩,靜靜地躺在黑暗中,精神清醒地想著各自的心事。

  杜·洛瓦已毫無睡意。他現在覺得,瓦爾特夫人將要幫他賺到的那七萬法郎實在太微不足道了。他感到瑪德萊娜好像在哭,為了證實自己的判斷,他問了一句:

  「你睡著了沒有?」

  「沒有。」

  她的聲音分明帶著哽咽和顫抖。杜·洛瓦又說道:

  「剛才忘了告訴你了,你的那位部長大人把我們給騙了。」

  「是嗎?」

  他於是把拉羅舍和瓦爾特搞的那個陰謀,一五一十地向她講了講。

  「這些情況你是怎麼知道的?」他說完後,瑪德萊娜向他問道。

  「對不起,」杜·洛瓦答道,「這一點恕我不能奉告。你有你的消息來源,我對此從不打聽。同樣,我也有我的消息來源,且不想讓他人知道。不管怎樣,對於我剛才說的這件事,我保證確實無誤。」

  「這完全可能……」瑪德萊娜說,「我早就懷疑他們在背著我們做著什麼。」

  依然毫無睡意的杜·洛瓦,這時往妻子身邊靠了靠,溫情脈脈地在她的耳邊親了親。她使勁將他推開,一邊說道:

  「你行行好,讓我安靜一會兒行不行?我今天哪有這種興致?」

  杜·洛瓦只得忍氣吞聲,轉過身去,閉上眼,終於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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