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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他們沒有再說話,繼續瞪著大眼,鄭重其事地為死者守靈。可是到午夜時分,杜洛瓦終於抵擋不過睡魔的纏繞,首先朦朧睡去了。等他醒來時,他發現弗雷斯蒂埃夫人也睡著了。

  他換了個較舒服的姿勢,又合上了眼,嘴裡嘟噥道:

  「他媽的,不管怎樣,還是躺在被窩裡要舒服得多。」

  門外突然一聲響動,把他從夢中驚醒。看護走了進來。天已大亮。在對面扶手椅上沉沉睡去的弗雷斯蒂埃夫人看來也同他一樣,已被驚醒。她儘管在椅子上呆了一夜,面色有點蒼白,但依然是那樣嫵媚、漂亮、嬌豔。

  杜洛瓦看了看屍體,不覺一驚,叫道:

  「看!他的鬍子!」

  屍體雖已開始腐爛,胡碴卻仍舊在長,且在不到一天的時間內,同活人的臉上幾天內長出的一樣多。人雖已死,生命似乎仍舊存在,簡直像是就要復活似的。這非同尋常、令人魂飛魄散的可怖景象,實在讓人百思不得其解。他們驚訝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兩個人隨後去休息了一會兒,直到中午十一點才回來忙著將查理入棺。事畢,他們頓時感到一身輕鬆,一顆懸著的心總算平靜了下來。死者的後事既已忙完,他們又重新回到了正常生活中,面對面地坐在餐桌旁,很想談一些令人釋然,甚至開心的事情。

  房內窗戶大開,和煦的春風不時送來門前盛開的石竹花令人昏昏欲醉的芳香。

  弗雷斯蒂埃夫人提議去花園走走。兩人於是到了花園裡,圍著一塊小草坪慢慢地走著。濕潤的空氣中彌漫著樅樹和桉樹散發的香味,吸入丹田,使人如癡如醉。

  突然間,弗雷斯蒂埃夫人首先開口,聲音低沉,神情莊重,且同杜洛瓦昨夜在房內同她說話時一樣,目光沒有對著對方。

  「請聽我說,親愛的朋友。聽了你昨晚那番話,我想了……很久很久。我不想讓你沒有聽到我一句回話便離開這裡。不過我還不能告訴你是行還是不行。我們還是再等一等,看一看吧,這樣雙方可有更好的瞭解。你也應當把事情想得周全些,不要憑一時衝動。可憐的查理尚未入土安葬,我之所以在這時候同你談這個,是因為既然你已向我提出,便有必要讓你知道我是一個怎樣的人。否則如果你性情已定型……對我不能理解,同我不能相處,你對我說的那個想法,就不如早日打消為好。

  「你要知道,婚姻對我從來不是什麼束縛,而是一種組合。我希望自由自在,希望在行動、交往和出入方面都始終享有絕對的自由。如果對方對我的行為加以監視,產生嫉妒或說三道四,我是受不了的。當然,對於我所嫁給的男人,我也決不會玷污他的名聲,決不會使他名譽掃地,落人恥笑。因此我的這位夫君,一定要對我平等相待,把我當作一個志同道合的人,而不能把我視為低他一等,對他唯命是從、百依百順的妻子。我知道,我的這一想法,與眾人很是不同。但我不會改變的。這就是我要對你說的。

  「最後再說一句:你不必馬上回答,現在回答只會是匆忙的考慮,不會有什麼用處。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的,這一切,過些日子再談,或許會更好。

  「現在你去轉轉吧,我還得回去守靈。晚上見。」

  他拿著她的手吻了很久,然後一聲未吭,走了開去。

  他們到晚飯時分才重新走到一起。由於兩人都已疲乏不堪,飯一吃完便回到各自的房間休息去了。

  第二天,查理·弗雷斯蒂埃草草安葬於戛納的一處公墓。喬治·杜洛瓦決定乘中午一點半經過戛納的快車返回巴黎。

  弗雷斯蒂埃夫人把他送到車站。車到之前,兩人在月臺上悠閒地走了走,說了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列車終於來到,只有五節車廂,顯得非常短,真是名副其實的快車。

  杜洛瓦選好座位後又走下車來,同她閒聊了兩句,心中為自己即將離她而去驀然升起一縷愁緒和哀傷,十分地難捨難分,好像此去經年,他是再也見不到她了。

  「列車就要開了,請去馬賽、裡昂和巴黎的旅客趕快上車!」列車員喊了起來。杜洛瓦於是上了車,旋即又伏在車窗上同她說了幾句。隨著一聲汽笛長鳴,列車終於慢慢啟動。

  杜洛瓦探身車外,見弗雷斯蒂埃夫人正一動不動地站在月臺上目送他遠去。她的身影眼看就要消失了,說時遲那時快,他立即以雙手沾唇,向她投了個飛吻。

  她也以同樣的動作回報,但未完全放開,仍有點猶豫不決,只是將手稍稍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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