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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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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雷斯蒂埃氣憤地問道: 「怎麼啦?今天為何不點燈?你們就這樣照料病人?」 窗前的身影消失了。過了一會兒,空曠的別墅內響起了一陣電鈴聲。 少頃,一個僕人拿著一盞燈走了進來,放在壁爐上。弗雷斯蒂埃夫人向她丈夫問道: 「你現在想怎樣,是睡覺呢還是下樓去吃晚飯?」 「我要下樓,」弗雷斯蒂埃答道。 由於開飯時間未到,三個人動也不動,又在房內等了將近一小時。這期間,他們只是偶爾說上一句平淡無奇、毫無意義的話語,仿佛在這死神光顧的房內,如果聽任這沉默的時間持續過久,或是讓這沉悶的空氣僵化不變,會有什麼神秘莫測的危險似的。 僕人終於報告,晚飯已準備好。杜洛瓦覺得,這餐飯費的時間特別長,好像總也沒有完結的時候。大家都默默地吃著,誰也不說話,手指間的麵包塊被撚得粉碎。飯堂伺候的僕人,進進出出,腳下沒有一絲聲響。由於查理受不了響亮的腳步聲,這個僕人穿的是軟底拖鞋。房間裡,只有那木殼掛鐘機械而有規律的滴答聲,清晰可聞。 飯一吃完,杜洛瓦便藉口路途勞頓,回到了自己的房內。他伏在窗前,向外看了看,中天一輪圓月,像一盞巨大的球形燈,在各幢別墅的白色粉牆上灑了一層朦朧的寒光。在這皎潔的月色下,輕波蕩漾的海面,到處波光粼粼。為了能夠快快離開這裡,杜洛瓦絞盡腦汁,終於想出一條理由:就說他收到瓦爾特先生一封電報,要他立即回去。 可是第二天醒來時,他又覺得自己離去的決心未必能如願以償。因為他的這個脫身之計,弗雷斯蒂埃夫人就根本不會相信。再說他的忠誠表現理應得到的全部好處,也將會因他的這種怯懦而付諸東流。這樣一想,他又自言自語道: 「啊!這事可真難呀!既然如此,不如算了。生活中不如意的事總是有的,況且時間看來也不會拖得太久。」 這一天,天氣晴朗。這種令人心曠神怡的萬里碧空,正是南國所特有的。杜洛瓦覺得現在去看弗雷斯蒂埃未免過早,因此沿山坡而下,信步到了海邊。 回來吃飯時,僕人對他說: 「主人已問過先生兩三次了。請先生去樓上看看主人。」 杜洛瓦於是徑直上了樓。坐在扶手椅上的弗雷斯蒂埃似乎睡著了。他妻子正靠在長沙發上看書。 不想病人過時抬起了頭,杜洛瓦隨即問道: 「怎麼樣?覺得好些嗎?我看你今天好像氣色很好。」 「是的,今天不錯,體力也恢復了些。你同瑪德萊娜快去把飯吃了,一會兒咱們坐上車去外面轉轉。」弗雷斯蒂埃說。 走出房間後,瑪德萊娜對杜洛瓦說道: 「看到沒有?他覺得自己大病已去,今天早上一醒來,便在那兒想這想那。一會兒,我們要去朱昂灣買點陶器製品,裝飾我們巴黎的寓所。他一定要出去走走,可我擔心弄得不好要出事的。路上車子的顛簸,他就肯定經受不住。」 馬車來了後,弗雷斯蒂埃由僕人攙扶著,從樓上一步步地走了下來。一看見車子,他就要人把車篷拿掉。 「不行,你瘋了?」他妻子堅決反對。「這樣你會著涼的。」 「沒關係,」弗雷斯蒂埃堅持道,「我已好多了,這我自己很清楚。」 車子於是走上了兩旁百花盛開的林中小徑,這是戛納的一大特色,很有點英國的林苑風光。接著,馬車便沿著海邊,在通往安狄波的大路上奔馳了起來。 弗雷斯蒂埃就眼前的景物,向大家一一作了介紹。首先是巴黎伯爵①常來此小住的別墅,其他一些建築物,他也能說出點名堂。他興致很高,但外人一眼便可看出,這種興致不過是一個神虛體弱、行將就木的人有意裝出來的。他連胳膊也無力抬起,只得用手指指了指有關景物。 「瞧,那就是聖瑪格麗特島。島上的城堡當年曾關押過巴贊元帥②,後來被他逃了出來。城堡至今保存完好,就是為了紀念這件事。」 -------- ①巴黎伯爵(一八三八—一八九四),曾為法國王儲。 ②巴贊元帥(一八一一—一八八八),十九世紀法國傑出將領。 他隨即回想起自己過去的軍旅生涯,說了幾個軍官的名字,談起了一些往事。大路突然峰迴路轉,整個朱昂灣倏地出現在眼前。遠處是港灣裡牆壁刷得雪白的村莊,另一頭則是安狄波角。 弗雷斯蒂埃忽然像孩子似的高興地說道: 「啊!艦隊,馬上就可看到艦隊了!」 果然,寬闊的港灣裡,停泊著六艘大型軍艦。遠遠望去,宛如幾塊林蔭覆蓋的山岩。這些軍艦都其大無比,樣子奇特,怪裡怪氣,不僅甲板上拱凸不定,塔樓高聳,艦首沖角更是直沖水中,似乎要在海裡紮下根來。 這些龐然大物都顯得非常笨重,好像牢牢地固定於海底,人們簡直弄不明白,它們怎能移動。形狀酷似瞭望塔並可轉動的高大圓形炮臺,看去像是一座座建於礁石上的燈塔。 一條大型三桅船,白色的風帆鼓得滿滿的,正歡快地從這些軍艦身旁走過,駛向外海。同這艘外形美觀、身姿矯健的三桅船相比,這些戰艦實在像是一些蟄伏于水中的鋼鐵怪物。 弗雷斯蒂埃想了想,把這些艦隻一一認了出來,並依次逐一說出各艦的名字:「科貝爾號」、「敘弗朗號」、「杜佩萊海軍上將號」、「無畏號」、「毀滅號」,但他隨即又更正道: 「不對,我弄錯了,『毀滅號』是那一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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