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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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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過酒瓶,就著瓶口貪婪地、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直到喝得喘不過氣來方才放下。而這時,瓶裡的酒已被他喝去三分之一了。 他感到腹中火燒火燎,四肢也很快感到熱乎乎的。由於酒的這一刺激,他的心反倒鎮定了下來。 「我總算有辦法來對付這難耐的時刻了,」他想。他感到周身熱得實在受不了,因此又打開窗戶。 天色微明,窗外寒氣襲人,一片寧靜。天穹深處,群星正隨著晨光的顯露而漸漸隱去。窗下鐵路旁的紅、綠、白信號燈,也已黯然失色。 首批機車駛出車庫,正帶著長長的汽笛聲,向當天的早班列車駛去。其他機車則呆在遠處,仿佛剛從沉睡中醒來,像原野上的報曉晨雞,在不斷地發出尖利的叫聲。 「這一切,我恐怕很快就再也看不到了,」杜洛瓦心想。他感到自己又要傷感起來,於是立馬煞住:「不行,在去決鬥場之前,我什麼也不能再想。只有這樣,才不致於臨陣膽怯。」 他開始漱洗,但在刮鬍子的時候有一刹那又有點挺不住了。因為他想,這也許是最後一次在鏡中看到自己了。 他又喝了口酒,然後穿好衣服。 此後的時間就更難熬了。他在房內踱來踱去,努力使自己保持鎮定。可是當門上傳來敲門聲時,他仍差一點仰面倒了下去。因為這對他脆弱的神經所造成的衝擊,實在是太大了。出現在門邊的,是兩位證人:出發的時候終於到了! 兩位證人都穿著厚厚的皮大衣。裡瓦爾握了握杜洛瓦的手,向他說道: 「今天天氣很冷。」 接著又問道: 「怎麼樣?夜裡睡得好嗎?」 「很好。」 「心情平靜嗎?」 「非常平靜。」 「這就好。你吃了點東西沒有?」 「我早上不吃東西。」 布瓦勒納胸前今天特意掛了枚黃綠兩色的外國勳章,杜洛瓦還從未見他戴過這玩藝兒。 三個人於是向樓下走去。門外的車內坐著一位先生。裡瓦爾向杜洛瓦介紹道:「這位是勒布呂芒醫生。」 杜洛瓦同他握了握手,喃喃地說了聲「謝謝」,然後想坐在車子前部的座位上,不想剛一落座,便有一件硬邦邦的東西使他像彈簧一樣迅速縮了回來:原來是放手槍的匣子。裡瓦爾連聲說:「不,不!參加決鬥的人和醫生坐裡邊,請到裡邊去。」 杜洛瓦好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一屁股在醫生身旁坐了下來。 兩個證人接著也上了車。車夫揚了一下鞭子,馬車開始啟動。此行目的地,車夫顯然已經知道。 大家都覺得手槍匣子放的不是地方,特別是杜洛瓦很不希望見到它。坐在前邊的一人於是把它放到了身後邊,但又硌著腰,豎放在裡瓦爾和布瓦勒納之間又總往下掉,最後只得放在腳下。 車廂裡的氣氛總也活躍不起來。醫生雖然說了幾則笑話,但也只有裡瓦爾不時答上一兩句。杜洛瓦本想顯示一下自己的機智,但又擔心說起話來思想不連貫,露出內心的慌亂。他現在最為惶恐的是,生怕他的身子會不由自主地抖起來。 車子很快到了郊外。現在已是九點左右。在這嚴冬的早晨,極目四顧,四周曠野酷似一塊又硬又脆、閃閃發亮的水晶。樹上覆蓋的寒霜像是從樹內滲出的冰雪。車輪走在路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由於空氣乾燥,只要有一點聲音,也能傳得很遠很遠。蔚藍的天空像鏡子一樣光潔。太陽在天空遊弋,雖然明亮耀眼,但似乎裹著一股寒氣,並未給冰凍的大地帶來一絲熱氣。 裡瓦爾這時向杜洛瓦說道: 「這手槍是我在加斯蒂內—勒納特的店裡買來的。槍內的子彈是他親自裝上的。匣子已用火漆封好。不過誰會使用,一會兒還要將對方拿來的槍支放在一起抽籤決定。」 杜洛瓦木然地說了聲謝謝。 裡瓦爾於是將該注意的地方向他一一作了叮囑,因為他不希望杜洛瓦在任何環節上有所疏忽。因此每談到一點,他都要強調好幾遍: 「當人家問你們:『先生們,準備好了嗎?』你要大聲回答: 『準備好了!』 「人家一下令『放!』,你就舉起槍來,不等數到『三』便開槍。」 杜洛瓦接著將他的話在心裡默念了幾遍: 「當人家一下令放,我就舉起槍來;當人家一下令放,我就舉起槍來;當人家一下令放,我就舉起槍來。」 「當人家一下令放,我就舉起槍來。」他像課堂上的孩子一樣,不厭其煩地背誦著,以便將這句話鐫刻到腦海裡去。 馬車駛入一座樹林,向右拐進一條林蔭道,然後又向右拐了過去。裡瓦爾突然打開車門,向車夫喊道;「往這兒走,沿著這條小路過去。」車子走上一條車轍明顯的大路,路兩旁是低矮的樹叢。邊沿結著冰的枯葉在微風中抖動。 杜洛瓦口中仍在沒完沒了地默念著: 「當人家一下令放,我就舉起槍來。」 他想,要是車子此時出事,也就不用去了。啊,要是忽然翻了車,他摔斷一條腿,該有多好!…… 可是他看到一林間空地的盡頭已停著一輛車,四位先生正在那裡踏著腳取暖。杜洛瓦感到氣也喘不過來了,不得不張大了嘴。 兩個證人首先下了車,接著是醫生和杜洛瓦。裡瓦爾抱著手槍匣子,同布瓦勒納一起向兩個陌生人走了過去。這兩人也正向他們走來。杜洛瓦見他們四人彬彬有禮地互相打了個招呼,然後一起在這塊林中空地內走了走,同時一會兒看看地下,一會兒看看樹上,仿佛在尋找什麼由樹上落下或飛走了的東西。接著,他們數了數腳步,費了很大的勁,把兩根手杖插入凍得硬邦邦的泥土裡。最後,他們走到一起,像小孩玩遊戲一樣,把一枚銅幣拋向空中,猜它落下後是正面朝上,還是反面朝上。 勒布呂芒醫生這時向杜洛瓦問道: 「您感覺好嗎?是否需要什麼?」 「不,什麼也不需要,謝謝。」 他覺得自己的神志已不太清楚,好像在睡覺,也好像在做夢,處於一種突如其來的神奇境遇中。 他是否害怕了?也許是,但他也說不上來。他所知道的是,周圍的一切都已改變。 雅克·裡瓦爾走過來,十分滿意地低聲對他說道: 「一切已準備就緒。我們的運氣不錯,在挑選槍這一方面占了點便宜。」 此時此刻,杜洛瓦對此是毫無興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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