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莫泊桑 > 漂亮朋友 | 上頁 下頁 |
一三 |
|
父母在自己居住的農舍開了一家小酒店,取名「風光酒店」。每逢星期天,盧昂城關的一些有錢人常會舉家來此就餐。父母一心希望兒子能出人頭地,所以讓他上了中學。可是學業期滿,他的畢業會考卻未通過,於是抱著將來或許能當個中校或將軍的心理去服兵役。然而五年的服役期剛剛過半,他已對這種單調乏味的軍人生活膩煩透了,一心想到巴黎來碰碰運氣。 父母對他的期望早已破滅,曾想把他留在身邊。但他不顧父母的懇求,服役期一滿,便到了巴黎。同父母當年望子成龍心切一樣,他也盼望著自己能果然混個樣兒來。他隱約感到,只要抓住有利時機,是定會成功的。只是這機會是什麼樣子,他還只有一些朦朧的感覺。他相信,到時候,他是定會努力促成,抓住不放的。 在團隊駐守的地方,他曾一帆風順,運氣很是不錯,甚至在當地的上流社會中有過幾次豔遇。他曾把一稅務官的女兒弄到手,姑娘為了能夠跟他,曾決心扔掉一切。他還勾引過一個訟師的妻子,這女人被他遺棄後,在失望之際,曾打算投河自盡。 團隊裡的同伴在談到他的時候,都說他「為人精明,詭譎,遇事幹練而沉穩,總有辦法對付」。是的,他就要讓自己成為一個「精明、詭譎、遇事幹練」的人。 在非洲這幾年,他雖然天天過的是軍營的刻板生活,但間或也幹些殺人越貨、非法買賣和爾虞我詐的勾當;平時所受教育雖然是流行於軍中的榮譽觀和愛國精神,但耳聞目睹卻是一些人的渴慕虛榮和好大喜功,是下級官兵間流傳的一些俠義故事。經過這些年的耳濡目染,他那來自娘胎的諾曼底人天性早已失去其原來的單純了。他的腦海裡如今裝著的,是三教九流,無奇不有。 但其中最主要的,卻是不惜一切向上爬的強烈欲望。 不知不覺中,他又想入非非起來了,這是他每天晚上孤燈獨坐時所常有的。他夢想著自己一天在大街上同一位銀行家或達官貴人的千金小姐萍水相逢,對方立刻為他的翩翩風度所傾倒,對他一見鍾情。不久,二人遂喜結良緣,他也就一蹴而就,從此平步青雲,今非昔比了。 不想一聲尖利的汽笛聲,把他從這場美夢中驚醒了過來。只見一輛機車像一隻突然從窩裡竄出的肥大兔子,孤零零地鑽出隧道,全速向機庫飛馳而去。 人是醒了,但那個終日夢牽魂縈的甜蜜而又不太真切的期望,卻依然停留在心裡。他舉起手,向窗外的茫茫黑夜投了個飛吻。這飛吻既是對他期待已久的夢中美人所寄予的纏綿情思,也是對他朝思暮想的榮華富貴所給予的祝禱。接著,他關上窗戶,開始寬衣上床,口中喃喃地說道: 「算了,今天晚上思想不太集中,明天早上肯定不會這樣。再說,我今晚可能多喝了兩杯,在這種情況下哪裡能寫出好文章?」 他爬上床,吹滅了燈,幾乎是立刻就呼呼睡去了。 第二天,他醒得很早,如同心裡有事或懷抱某種強烈希望的人所常見的。他跳下床,走去打開窗戶,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鮮空氣。 向前望去,寬闊的鐵路通道那邊的羅馬街,沐浴在燦爛的晨光下,街上的房子好似刷了一層白色的彩釉,分外耀眼。而在右邊,遠處的阿讓特山丘、薩努瓦高地和奧熱蒙磨房,則籠罩在一層輕柔的淡藍色晨霧中,仿佛天際有一塊透明的紗巾在隨風飄蕩。 杜洛瓦在窗邊站了一會兒,默默地遙看遠處的田野,口中喃喃地說道:「天氣這樣好,那邊的景色一定非常迷人。」接著,他想到那篇文章尚無著落,必須馬上動手。於是拿出十個蘇給了門房的兒子,打發他去他辦公的地方給他請個病假。 他在桌邊坐了下來,拿起筆,在墨盒裡蘸了點墨水,隨後又雙手托著腦門,冥思苦想起來。但依然是白費勁兒,腦袋裡空空的,一個完整的句子也未想出。 不過他並未氣餒,心中嘀咕道:「哎,我對於這一行還不摸門,這也同其他行業一樣,需要有一個適應過程。要寫好這篇文章,看來得有個人在開始的時候給我指點一下。我這就去找弗雷斯蒂埃,他不消十分鐘,便會幫我把文章的架子搭起來。」 說著,他穿好了衣服。 到了街上,他又覺得,弗雷斯蒂埃昨晚一定睡得很晚,現在去他家未免太早。他因而沿著附近那條環城大街,在樹下慢慢地溜達了起來。 現在還剛剛九點,他信步走進蒙梭公園。因為剛灑過水,公園裡的空氣顯得特別濕潤而清涼。 他找了條長椅坐下,又開始想入非非起來。一衣著入時的青年男子正在他的前方來回踱著方步,顯然是在等候一位女士。 果不其然,過了片刻,一個戴著面紗的女人急匆匆地走了過來,握了握男青年的手。然後挽著他的胳臂,雙雙離去了。 此情此景在杜洛瓦心中突然掀起了一股對於愛的追求的洶湧波濤,但他所需要的,是名門閨秀的愛,是格調高雅、別具柔情的愛。他站起身,繼續向弗雷斯蒂埃家走去,心下想著,這傢伙倒是福星高照,鴻運亨通! 不想他走到朋友家門口,正趕上他從裡邊出來。 「啊,你來啦。這個時候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杜洛瓦見他正要出門,未免有點難於啟齒,半晌說道: 「我……我……我想告訴你,瓦爾特先生要我寫的關於阿爾及利亞的文章,我沒有寫出來。這很好理解,因為我一篇東西也未寫過。幹哪一行都得有個熟悉過程,寫文章也不例外。我相信,我會很快寫出好文章來的,但開始階段,我卻有點不摸門兒。文章的意思我已想好,整篇都想好了,就是不知道怎樣把它寫出來。」 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弗雷斯蒂埃狡黠地向他笑了笑說: 「這我知道。」 杜洛瓦於是接著說道: 「就是呀,不管做什麼,人人在開始的時候都會這樣。所以我今天來……是想求你幫個忙……我想費你幾分鐘時間,請件幫我把文章的架子搭起來。此外,這種文章應採用什麼樣的格調,遣詞造句應當注意什麼,也請你給我指點指點。否則,沒有你的幫助,這篇文章我是交不了差的。」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