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莫泊桑 > 兩兄弟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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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高高興興走到一個櫃子前,打開後,挑了一個瓶子拿出來,用短促的動作搖晃了一陣。他從來不作大動作,從不將胳膊全伸直,從不用腿邁大步,從不做一個完整明確的動作。他勾畫那些意見、預示它們、給點梗概,可是不明確表述。 他一生中最關心的像是配製糖漿和酒。他常說:「靠了一種好糖漿或者好酒,就能發財。」 他曾發明過上百種糖品的制配方法,但一項也沒有推銷出去。皮埃爾承認馬露斯科讓他想起了馬辣①。 ①J.P.Marat(1743-1793),法國有名的國民公會議員。曾以不法手段騙得藥劑師證書,後參加革命,編撰《人民之友》,為九月大屠殺之鼓動人,以思想活躍,手法多變著稱,被刺死。 他拿了兩小杯液體到店後間裡,放在配藥的台板上,而後這兩個人舉起杯子,對著煤氣燈看液體的顏色。 「漂亮的紅寶石色!」皮埃爾大聲說。 「可不是嗎!」 那個波蘭人搖著鸚鵡腦袋像是高興極了。 這位醫生想了想,嘗嘗,品品,想了想,又嘗了嘗,又想了想而後發表意見: 「太好了,太好了,而且味道與眾不同,是個發明,親愛的。」 「哈!真的,我很高興。」 於是馬露斯科為這種新酒命名徵求意見。他想叫它「醋栗露」,或者就叫「精醋栗」,或者「醋栗澄」,再不就叫「醋栗精」。 皮埃爾對這些名字一個也不贊成。 這時老人有了一個主意: 「您剛才說的很好,很好,叫它『漂亮的紅寶石』。」 醫生仍舊不同意,雖然這是他找到的,於是他建議乾脆叫「小酷栗」,馬露斯科表示這真妙。 後來他就不響了,在唯一的煤氣燈下坐了幾分鐘,一語不發。 最後皮埃爾忍不住了: 「你瞧,今天晚上我們碰到了一件怪事。我父親的一個朋友,臨終時將他的產業給了我弟弟。」 起初藥劑師好像沒有聽懂,可是想了想之後,他指望醫生能嗣承一半。當這事說清楚了以後,他像是吃驚而且生氣了;而且為了表示他對看到他的年輕朋友吃虧氣憤不平,他重複了幾次: 「這不會有好影響。」 皮埃爾又重新神經緊張起來,想明白馬露斯科這句話的意思: 「為什麼不會有好效果?兄弟繼承家裡一個朋友的財產能有什麼不好效果?」 可是這個慎重的老頭兒不作深入解釋。 「在這種情況下,得給兩兄弟平等;我告訴你這不會有好影響。」 弄得不耐煩的醫生走了,回到父親家裡,躺了下來。 好一陣工夫,他聽見讓在隔壁房間裡輕輕走路。後來在喝過兩杯水以後,皮埃爾睡著了。 第三章 第二天早晨醫生定下了決心要發家。 他已經好幾次有過這種決定,但實際上沒有執行。他在每次嘗試新職業之前,都是趕快發財的指望支撐著他的信心和努力,直到他碰到了第一個障礙,第一個將他引到了另一條新道兒上的跟鬥。 他躺在床上的兩條熱毯子中間,默默思考曾有過多少醫生,時間不長就成了百萬富翁!而且只要用一丁點兒手段;因為在學習的過程中,他曾有機會衡量那些最有名的教授,而且他認為他們都是傻驢。無疑,他是和他們旗鼓相當的,甚或更強的。假使他能用個什麼法子,逮住勒·阿佛爾最富有最瀟灑的顧客群,他一年就能賺到十來萬法郎。於是他用細心的方式計算有把握的收入。早上他出去到病人家裡,取個平均值,少算點,一天十個人,二十法郎一個人,這至少能給他一年賺進七萬二千法郎,也可能七萬五,因為一天十個病人這個數目遠低於有把握的實際情況。午後,他在他的醫務室裡平均接待十法郎一個的就診病人十位,算它三萬六千法郎。因此算個整數,相加就是十二萬法郎。老顧客和老朋友按十法郎出診一次,門診只收五法郎也許會使這筆總帳略略有所減少,可以用和別的醫生會診以及行業的現行額外收入補償上。 只要巧妙地宣傳一下就很容易達到目的。在《費加羅報》的社會新聞欄指出巴黎的學術團體看重他,對年輕、謙虛、博學的勒·阿佛爾人使用的與眾不同的治療方法感到興趣。於是他會比他弟弟還闊氣,更富更有名,也更洋洋自得,因為他的財富是自己掙來的;他將慷慨對待他的年邁雙親,恰如其分地以他的出名自傲。他不結婚,決不讓他的生活被單一的惱人的女人纏住,可是他會在那些最漂亮的女顧客裡找上些情婦。 他覺得自己對成功太有把握了。於是從床上跳起來,好立刻抓住機會。他穿上了衣服想通城去找一間對他合適的套房。 他一邊在路上轉來轉去,一邊想,人們決定行動的原因真是輕率易變。三周以前他本可以,他就應該作出這個他一下子作出的決定。毫無疑問,這回是由於他弟弟得到繼承遺產引起的。 他在那些門口掛著招貼,上說有漂亮套房或者富麗套房出租的房前停下來,至於那些不加形容詞的套房完全不在他的眼下。接著他擺出高傲的架子去看訪,量量房間的高度,在筆記本上描下房子的平面,聲稱他是醫生,收入豐厚。樓梯得寬敞像樣,他不能住在二層樓以上。 在記下了七八處地址並草草寫下了兩百來條情況之後,他回家吃午飯時晚了一刻來鐘。 在客廳裡他聽到了一陣碗盞聲音。沒有等他就吃了飯,這是為什麼?家裡還不曾這樣守時過。他感到被人冒犯了,不高興,因為他有點多疑。等他走進去,羅朗對他說; 「瞧,皮埃爾,你快點兒,天啦!你知道我們得兩點鐘去公證人那裡。這不是閒逛的日子。」 這位醫生親過他母親,和父親、弟弟握過手,沒有回答就坐了下來。於是他將桌子中央留給他的排骨放到空盤子裡。排骨又幹又涼,該是最壞的一塊,他想該能給他留在爐子裡直到他回來,不該糊塗到完全忘記了另一個兒子,一個大兒子。他進來時打斷了的話頭在他切肉的時候又重拾了起來。羅朗太太對讓說: 「我呀,這是我打算馬上做的。我要給自己安排得富麗堂皇叫人起眼,我要在社交場裡出現,跨上大馬,選上一兩件引人注意的案子,讓我在法院打扮得漂漂亮亮。我想當的是人人想找的業餘性質的律師。謝謝上帝,你現在無慮衣食,你開展一項事業,總的說來是為的不喪失你學習所得的成果,而且一個人決不該呆著什麼也不幹。」 正在削梨皮的羅朗老爹大聲說: 「老天爺!要我是你,我要買條漂亮船,一條我們領港員式的獨桅帆船,用它一直航到塞內加爾。」 輪到皮埃爾說他的意見了:「總之,這產業不能提高一個人的道義價值、智力價值。在庸俗人的手裡,它只是一種墮落的原因;假使相反地放到了強者手中是有力的杠杆。然而這類人少有。假使讓真是一個出眾的人,現在他無衣食之憂了,他有了施展的條件。但是他應當比他在其他情況下更努力百倍的工作。他的問題不在於打的官司是幫還是告孤兒寡婦,以及各種訴訟勝敗和往口袋裡裝進的金錢的多少,而是要成為一個偉大的法律家,正義的闡發人。」 於是他仿佛作結論似地補充說: 「要是我有了錢,我呀,我用它去解剖屍體!」 羅朗老爹聳聳肩說: 「得,得,得!生活裡最聰明的做法是安度一生。我們不是幹苦活的牲口,而是人!生來窮的就該幹活,嗨!活該,幹吧;可是有了年金,老天爺!寧可做傻瓜,免得傷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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