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莫泊桑 > 兩兄弟 | 上頁 下頁


  勒·加尼先生接著說:

  「我在巴黎的同行剛通知我,他遺囑中的主要安排,其中立你們的兒子讓,讓·羅朗先生為他全部財產的嗣承人。」

  大家如此震驚,以致找不出一句話來說。

  羅朗太太是第一個,控制了她的感情,結結巴巴地說:

  「我的天哪,可憐的雷翁……我們可憐的朋友……我的天……死了!」

  在她的眼眶裡淌出了眼淚,女人們的靜悄悄的眼淚,從心靈裡出來的淚珠兒,如此晶瑩,它流到了兩腮上,看來如此痛苦。

  可是羅朗思想中主要不是不幸帶來的悲哀而是所宣佈的希望。他雖然不敢直接問這一遺囑的條文和財產的數字,但為了達到這個令人關心的問題,他問道:

  「他是怎麼死的,這個可憐的馬雷夏爾?」

  勒·加尼先生完全不知道。他說:

  「我只知道死者沒有直接嗣承人。他將他的按百分之三年息收年金兩萬多法郎的全部財產留給了你的第二個兒子,他見到他出生、長大,而且判定他值得這份遺贈。如果讓先生拒絕接受,遺產將贈給孤兒。」

  這位父親已經按捺不住他的高興,他嚷道:

  「老天爺!這真是出自心靈的好意。我呀,要是我沒有下代,我也決不會忘記他這個好朋友!」

  這位公證人微笑著,他說:

  「我也很高興親自來向你們宣佈這件事。給人報告好消息總是受人歡迎。」

  他一點都沒有想到,有這個好消息是由於一個朋友,一個羅朗老爹最好的朋友去世;羅朗老爹自己也一下子忘記了剛才認真聲明的深交。

  只有羅朗夫人和她的兩個兒子保持了憂愁的面容。她一直略略流淚,用她的手絹擦乾兩眼,而後捂住她的嘴,制住大聲歎息。

  那位醫生喃喃說:

  「這是個好人,很重感情。他常邀我們去吃飯,我的弟弟和我。」

  讓張大了晶瑩的眼睛,保持著他右手捏著漂亮的金色鬍子的習慣姿勢,從開頭順著理下去直到最後一根,像是要將它拉長拉細。

  他兩次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合適的話。後來思考了好久,也只想到說:

  「他真是很愛我。我去看他的時候,他總是吻我。」

  可是那位父親的思潮澎湃,它繞著這筆已經聲明,已經確認的遺產奔騰,只要明天說聲接受,這筆藏在那家門後面的錢就會進這家的門。

  他問道:

  「不存在什麼可能的困難嗎?……沒有手續……沒有爭論?……」

  勒·加尼先生好像很定心:

  「沒有,我巴黎的同行對我表示這局面好像十分清朗。只要有讓先生的接受書。」

  「太好了,那麼……那財產很清楚嗎?」

  「很清楚。」

  「所有的文件手續都完備了?」

  「全都完備。」

  這個老首飾商突然感到有點慚愧,一種由於迫不及待要搞清情況而引起的、直覺的、但短暫而不明確的慚愧。於是他接著說:

  「您很清楚,我之所以立刻向您問所有這些事情,是為的免得我的兒子有他看不到的不同意的地方。有的時候有債務,某種難以處理的情況,我會知道嗎?我?於是捲進了理不清的荊棘叢裡。總之雖不是我嗣承,可是我得為小的想在前面。」

  在這家裡,人們總是將讓叫成「小的」,雖然他的個兒比皮埃爾大得多。

  羅朗太太好像忽然從夢裡醒過來,像想起了老遠以前幾乎忘卻了的,她從前聽說過的,而她還不太有把握的一件事;她結結巴巴地說:

  「您是說我們可憐的馬雷夏爾將他的財產給了我的小兒子讓?」

  「是的,太太。」

  於是她簡單地說了聲:

  「這真叫我太高興,因為這證明他愛我們。」

  羅朗已經站起來:

  「親愛的公證師,您要不要我的兒子立刻簽接受書?」

  「不……不……羅朗先生。明天,明天在我的辦公室,要是對你們合適的話,在下午兩點。」

  「太好,太好,我很同意。」

  於是已經站起來了的羅朗太太,已經轉哭為笑,她向公證人邁前了幾步,將手放在他的椅背上,用一個母親感恩的溫和目光看著他,問道:

  「那麼這杯茶呢,勒·加尼先生?」

  「現在,我很高興,要,太太。」

  文僕被叫來,開始拿來了一些存放在很深的白鐵桶裡的幹點心,這些無味破碎的英國糕點像是為了鸚鵡的嘴烤出來的,裝到了焊起來的鐵盒子裡是為了環球旅行使用。而後她接著找來些折成方形、發灰的餐巾,這是些在窮人家庭裡從來不洗的茶巾。她第三次送來了糖罐和茶杯,最後她去燒水。於是大家等著。

  人們沒有什麼可說的,該想的太多而無話可說。只有羅朗太太找了些話說。她描述釣魚的聚會,稱讚珍珠號和羅塞米伊太太。公證人反復說:

  「真動人,真動人。」

  羅朗像在冬天燒著爐子的時候似的,將腰靠在壁爐的大理石上,手插在口袋裡,嘴唇動個不停像在吹哨,再也定不下心來,苦苦壓住想盡情發洩全部高興的迫切願望。

  這兩兄弟坐在中央獨腳圓桌左右兩邊,同樣的椅子裡,一樣地交叉著兩腿,定神看著他們前面,姿態一樣,但是表情不同。

  茶終於出來了。公證人拿起來,放過糖,在裡面浸了浸一小塊太硬的餅乾,使它好咬,喝過茶,而後站起來,握過手,走了。羅朗重申說:

  「說定了,明天兩點到您那兒。」

  「講定了,明天兩點。」

  讓一個字也沒有說。

  分手以後,仍沉寂了一陣,後來羅朗老爹走過去,張開兩手在他小兒子的兩肩上拍拍叫道:

  「嘿!該死的走運鬼,你不親親我!」

  於是讓微微一笑,吻了他的父親,一邊說:

  「我覺得好像並非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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