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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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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喝上這東西運氣真好。」他說道,然後轉向了瓦爾特,「這兒是你大展才華的地方。這裡的人們跟蒼蠅似的成堆地死掉。本地的官兒已經快急瘋了,軍隊的頭頭余團長,整天忙著叫他的軍隊別搶老百姓的東西。我看要不再幹點兒什麼,過不了多久,我們怕是都要把命丟掉了。我叫那群修女離開這兒,但是當然了,她們死也不會走。她們要做烈士,真見了鬼了。」 他用活潑的語調說著,聲音裡有種愉快的東西叫你不得不一邊微笑一邊聽他講話。 「你為什麼不走?」瓦爾特問道。 「嗯,我的人有一半都已經死了,剩下的隨時有可能倒下,然後送了命。總得有人留下收拾後事吧?」 「你們沒有接種疫苗嗎?」 「種了。維森給我種的。他也給自己種了,但是那東西沒給他帶來什麼好處,可憐的傢伙。」他轉向凱蒂,那張逗樂的小臉兒因為興致高昂而擠出了皺紋。「要是你好好預防的話,我想危險不是很大。牛奶和水一定要煮熟了再喝。別碰新摘的水果,蔬菜要吃煮過的。請問你帶了留聲機唱片過來嗎?」 「沒有,我想我們沒帶。」凱蒂說。 「太遺憾了。我一直盼著你能帶。好久沒有新的了,那幾盤老的都叫我聽膩了。」 童僕走了進來,問晚飯是否現在開始。 「今天晚上諸位就不用著晚裝啦,對不對?」韋丁頓問道,「我那個童僕上個禮拜死了,現在的這個是個白癡,所以我這幾天都不換衣服。」 「我先去把我的帽子摘了放下。」凱蒂說道。 她的房間緊挨著他們說話的地方。屋子裡空蕩蕩的,沒什麼家具。一個女傭正跪在地板上,忙著給凱蒂打理包裹,她的旁邊放了一盞燈。 十六 餐廳十分狹小,而且絕大部分被一張寬大的桌子佔據了。牆上掛著描繪聖經故事的版畫以及相應的說明文字。 「所有的傳教士都有這麼一張大餐桌。」韋丁頓向他們做了解釋,「因為他們每年增加一個孩子,結婚之初他們就要為這些未來的小不速之客們準備好足夠大的桌子。」 屋頂上懸掛著一盞石蠟燈,這時候凱蒂可以更清楚地觀察韋丁頓一番。他禿了頂的頭曾誤使她以為他已經不再年輕,然而現在看來他應該還不到四十歲。他有著高高圓圓的額頭,額頭以下的臉很小,但是圓圓胖胖的,毫無棱角,臉色也十分紅潤。這張臉很像猴子的臉,雖然難看,但是不乏魅力,因為它十分逗趣。他的五官裡面,鼻子和嘴大小跟小孩的差不多;眼睛不算大,但是又亮又藍;他的眉毛是淺色的,十分稀疏。遠遠看去,他活像是一個老男孩兒。他不停地給自己倒酒,隨著晚餐的進行,凱蒂越加覺得他這個人一點也不鄭重內斂。不過,就算是他喝醉了酒,也沒有說出什麼酒過傷人的話,反而是興高采烈,樣子頗像一個酒過三巡的好色之徒。 他談起了香港,在那兒有很多他的朋友,他很想知道他們近況如何。前年他剛去那兒賭過一次賽馬。他談起各色賽馬來如數家珍,對牠們的主人也頗為熟知。 「順便問一句,唐生現在怎麼樣了?」他突然問道,「他快當上布政司了?」 凱蒂感到她的臉噗地一下紅了,然而她的丈夫並沒有看她。 「我認為不出意外。」他回答道。 「他是那種官運亨通的人。」 「你認識他嗎?」瓦爾特問。 「是的。我跟他很熟。我們曾一起從國內同路旅行過。」 河的對岸響起了叮叮噹當的敲鑼聲,接著爆竹也劈劈啪啪地響了起來。在那裡,離他們不遠的地方,一座城鎮正處於驚恐之中;死亡隨時會無情地光顧那些曲曲折折的街巷。但是韋丁頓卻開始談起了倫敦。他的話題放到了戲院上。他清楚地知道此刻倫敦正在上演哪出劇目,還將上次臨來之時看的一齣戲的細節娓娓道來。當他講到那位滑稽的男演員時不禁哈哈大笑,而描述起那位音樂劇女明星的美貌來,卻又歎息不已。他高興地告知他們,他的一個表弟已經同一位傑出的女明星成了婚。他曾與她共進午餐,並榮幸地受贈了一張她的玉照。等他們到海關做客時,他會把照片拿出來給他們一看。 瓦爾特專注地看著他的客人,但目光漠然且略帶嘲諷,顯然他絲毫沒有被對方的幽默所打動。他試圖禮貌地想對那些話題表示興趣,但凱蒂明白他其實一無所知。話間,瓦爾特始終面帶著微笑,然而凱蒂的心裡卻不明所以地充滿了恐懼。在這座已故傳教士留下的房子裡,雖然離那座瘟疫肆虐的城市僅一水之隔,但是他們似乎與整個世界完全隔絕。坐在這裡的僅僅是三個孤獨且彼此陌生的人。 晚餐結束了,她從桌邊站了起來。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是我該說晚安的時候了。我想回房睡了。」 「我也將起身回去。我猜測瓦爾特醫生也準備就寢了。」韋丁頓回應道,「明天一大早我們還得出去呢。」 他同凱蒂握了手。看來他的腳還沒有打晃,但是他的兩眼放光,已和平常大不一樣。 「我會來接你。」他對瓦爾特說,「先去見見地方官和余團長,然後再去女修道院。在這兒你可以大幹一場,我向你保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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