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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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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道院的法國修女已經盡其所能。她們已經把修道院改成了臨時醫院。但是人們還是跟蒼蠅似的一個個死去。我已經提了申請,準備過去接手。」 「你?」 她尖聲叫道。她立即想到如果他走了,那她就自由了,就可以不用擔驚受怕地跟查理見面了。然而她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她覺得臉上唰地一下紅了。他為何還那樣看著她?她羞愧地把臉轉向了別處。 「有必要嗎?」她結結巴巴地說。 「那個地方連一個外國醫生也沒有。」 「但是你不是醫生,你是個細菌學家。」 「我是一個醫學博士,你知道。我在專門研究細菌之前,已經在醫院裡做過很多日常醫護工作。我首先是一個細菌學家,這更有利,這一次對我來說將是個難得的研究機會。」 他幾乎是在粗魯地對她說話。她看了他一眼,吃驚地發現他的眼神似乎帶著嘲笑,這讓她迷惑不解。 「可是這難道不危險嗎?」 「非常危險。」 他微笑了,依然是古怪的嘲弄。她用一隻手捂住了額頭。這簡直是自殺,除此之外沒別的解釋。她萬沒有想到他走了這一招,她必須阻止他,不然就太殘酷了。不愛他並不是她的錯啊,他不能為了她的緣故而動了輕生的念頭。想到這裡她的神經再也承受不了,淚水一珠珠地從臉上淌下來。 「你哭什麼?」 他用冷淡的聲調說。 「不是別人逼你去的,是嗎?」 「對,我是自願提出的申請。」 「別去,求你了,瓦爾特。要是出了事兒就太可怕了。要是你死在那兒怎麼辦?」 他臉上的表情依然冷漠,然而眼神裡卻閃現了譏諷的笑。他沒有回答她。 「那個地方在哪兒?」 「你是說湄潭府?西江的一條支流正好經過它。我們先沿著西江逆流而上,然後再改坐轎子。」 「我們?」 「你和我。」 她電一般地看向了他。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而他眼裡的譏笑已經顯露到嘴角上了,黑色的眼珠盯住了她。 「你希望我也跟你去?」 「我以為你願意同往。」 她的呼吸驟然加快了。她感覺到一陣痙攣襲過她的身體。 「但是很顯然那裡不是女人應該去的地方。那個傳教士醫生幾個禮拜前就把他的妻子和孩子送走了。牧師會會長夫婦剛到香港來,我在一個茶會上見過他夫人。我剛想起來她說過他們剛離開一個發生了霍亂的地方。」 「那裡有五個修女。」 驚恐懾住了她。 「我不明白你是什麼意思。如果我去那就是瘋了。你知道我的身子有多弱不禁風。赫華德醫生執意要我找個香港以外的地方避暑。這兒的炎熱都夠我受的,更別提霍亂。聽一聽我都會嚇得神經錯亂,去那地方不就等於自討苦吃嗎?我沒有理由跟你去,我會死的。」 他沒有作聲。她望著他,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絕望之中,隨時可能哭號起來。他的臉色變成了死灰色,她更加害怕起來。她從他的眼神裡看到了憎惡。難道他想故意害死她嗎?她狂暴地喊了起來。 「太荒唐了。如果你認為你應當去,那是你自己的事。你不要想拉上我。我厭惡疾病,那是一場霍亂啊。我不會硬裝英雄,我可以坦白地跟你說我沒有那個膽量。我應該一直待在這兒,時候一到我就啟程去日本。」 「在我決意開始這場危險的旅行之時,我還以為你將願意陪伴我。」 他是在公然地嘲笑她了。她被搞胡塗了,弄不清他到底是當真的,還是有意嚇嚇她而已。 「我認為如果我拒絕去一個和我毫無關係、同時我也幫不上忙的地方,誰也沒有理由責怪我。」 「你會幫上很大的忙。你能鼓勵我,也能安慰我。」 她的臉色越發地慘白。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我想理解這句話不需要多高的智力。」 「我不會去的,瓦爾特。你強求我去太無禮了。」 「這樣的話我也無意再去。我這就收回我的申請。」 十 她一臉茫然地望著他。他的話越來越出乎她的預料,乍一聽來幾乎捉摸不透話中的含義。 「你到底在說什麼?」她哽咽地說道。 她自己都覺得這話是明知故問。她看到藐視的表情掛到了瓦爾特嚴酷的臉上。 「我想你在把我當成一個大傻瓜。」 她一時語塞。到底是繼續憤然堅稱自己體弱無辜,無力前往,還是惱羞成怒,對他大加鞭撻,她還拿不定主意。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 「我已經拿到了足夠的證據。」 她開始哭了,眼淚痛痛快快、毫不逗留地滾下來。她沒有擦掉淚痕的意思,現在哭一會兒對她來說是個喘息的機會,她必須趁機穩住陣腳。然而她大腦裡一片空白。他無動於衷地盯著她,她沒料到他竟然絲毫不為所動。他不耐煩了。 「哭一點用也沒有,這你知道。」 他的聲調既冷漠又苛刻,這倒激起了她的憤慨。她的底氣又回來了。 「我不在乎。我認為假如我提出離婚,你應該不會反對。對一個男人來說,離婚是小事一樁,算不得什麼。」 「我可否冒昧問一句,為何我要遭受跟你離婚給我帶來的麻煩?」 「這對你來說沒什麼不同。要你表現出紳士之舉並無過分之處。」 「我很關心你以後如何才能獲得生活資助。」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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