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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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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奇怪自己剛才還怕瓦爾特看見了他們呢,這會兒臉上居然又笑了起來。門把手慢慢轉動那一幕雖然挺嚇人,不過瓦爾特能做什麼呢?他們不怕他。查理會跟她一起如釋重負,他們即將得到這個世界上他們最想要的東西。 瓦爾特是個紳士,這點她憑良心承認。他還愛她,他一定會顯示出他的風度,同意跟她離婚。他們的結合是個錯誤,幸運的是現在發現還為時不晚。她想好了到時要跟他說的話以及事後兩人的關係如何。她將做到平和,微笑,但態度堅定。他們沒必要爭吵。在此之後她依然樂意和他保持友好的往來。她衷心希望一起度過的兩年時光會成為他彌足珍貴的回憶。 事情將會變得極其簡單,不會有醜聞,結局將皆大歡喜。接著她就和查理完婚。凱蒂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快樂的日子即將來臨,此前的擔驚受怕是值得的。未來生活的畫面一幅幅地呈現在她的腦海裡,他們將會四處旅行,將會住進新的房子,他的仕途一帆風順,而她將會是他得力的賢內助。他以她為榮,他是她的偶像。 但是在這些白日夢浮光掠影般一一閃現的時候,她的心底似乎朦朦朧朧潛藏著憂慮。這種感覺相當古怪,就好像一支管弦樂隊在旋律聲部由木管與弦樂譜寫著牧歌般的田園曲,而鼓組卻在低音聲部隱約地敲擊出不祥的節奏。瓦爾特遲早要回來的,一想到將要跟他碰面她就心跳加速。那天下午他話也沒說就離開了,總讓她覺得奇怪。她當然不是怕他,他做不出什麼來的,她反復這樣對自己說。然而心中的不安卻很難完全驅散。她把要對付他的話又在心裡重申了一遍。吵架將無濟於事。她很抱歉,上天知道她不是故意叫他痛苦;她不愛他,對此她無能為力。假裝沒事兒也將毫無益處,不如直接告訴他真相。她希望他不要太難過,他們已經犯了一個錯誤,現在唯一明智的做法就是承認它。她會懷著好印象回憶他的。 她對自己默念了這些話,然而一陣突如其來的恐懼嚇得她手心裡冒出了汗。她還是害怕,這讓她感到憤怒。要是他願意鬧,那他就要小心了。等他吃不消了可別見怪。她要告訴他,她從來也沒關心過他,從他們結婚那天起她就後悔了,天天後悔。他是個老古董,讓她厭惡、厭惡、厭惡!他自命天高,誰也比不上他,這太可笑了。他身上沒有一點幽默感。她討厭他孤芳自賞,討厭他冷漠自製。要是一個人只對自己感興趣,那自製就太易如反掌了。他令她感到噁心。他的吻讓她無比厭惡。他憑什麼那麼自以為是?他跳舞跳得糟糕透頂,到了晚會上他盡會潑冷水,他既不會彈奏樂器也不會唱歌,他不會打馬球,他的網球打得比誰都差。他會玩橋牌?誰稀罕橋牌。 凱蒂歇斯底里地在心裡狂喊。叫他敢來責備她,一切全是他的錯。他知道真相了,她謝天謝地。她討厭他,永遠不想再見到他。是的,都結束了,她萬分感謝。為什麼他不離她遠點兒,他纏著她,最終她把自己嫁給了他,現在她受夠了。 「受夠了。」她大聲地重複著,怒火使聲音都顫抖了,「受夠啦!受夠啦!」 九 第二天,她用完午餐後正值小憩,忽然被敲門聲驚醒。 「誰呀?」她不耐煩地喊道。 這個時間還從沒有人打攪過她。 「我。」 她聽出是丈夫的聲音,趕忙坐起身來。 「進來吧。」 「我打擾你睡覺了嗎?」他邊走進來邊問。 「就事實而言是的。」她保持了這兩天來已經習慣了的自然聲調。 「你能不能到隔壁的房間來一下。我有些話要和你談談。」 她的心臟猛地收縮了一下。 「我先把晨衣套上。」 他離開了。她把光著的腳伸進拖鞋,撿起一件晨衣披上。她坐到鏡子跟前,發現自己臉色蒼白,便隨手塗了塗口紅。她站在門外待了一會兒,用盡力氣為自己鼓勁兒,然後大義凜然地走了進去。 「這個時間你是編了什麼幌子從實驗室回來的?」她說道,「這個點兒看見你可真稀奇。」 「你不坐下來嗎?」 他的眼睛沒有看她,說話的聲音十分陰沉。她巴不得他叫她坐下,她的膝蓋都有點兒發抖了。她也沒再發表什麼言論,因為她發現再將之前詼諧的談吐繼續下去已經很難了。他跟著她坐下來,點燃了一支煙。他的眼睛不停地四下張望,好像遇到了很大困難,始終開不了口。 他的眼睛忽然對準了她。他已經好久沒有看她了,這一突如其來的直視讓她猝不及防,差點讓她叫出聲來。 「你有沒有聽說過湄潭府?」他問道,「最近報紙上有很多報導。」 …… 「那個地方發生了瘟疫。我想這是很多年來最嚴重的一次。那兒原來有一個教會的醫生,三天前他因為霍亂死了。還有一個法國的女修道院幫忙救人,當然還有一個海關的人。其他的人都撤走了。」 他的眼睛始終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她,而在目光相觸之後,她就再沒勇氣挪開了。她竭力地想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什麼,但可能是她的神經過於緊張,除了他少見的嚴峻之外,根本沒看到別的。他哪來膽量一直那樣看著她,連眼也不眨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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