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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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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正經一一就是這麼回事。」 她一瞬間回憶起臥車上那個蓄鬍子的西班牙人,她頑皮地對著鏡子裡的自己笑笑。 「他不講什麼活見鬼的小心謹慎。」 不過儘管如此,從那天起,她的一舉一動總小心地遵守湯姆講究體面的準則。 朱莉婭的名聲那麼好,因而她認為盡可以不必猶豫和湯姆一同在公共場所露面。上夜總會對她來說是新的體驗,她很喜歡;雖然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無論她到什麼地方,不可能沒有人注視她,可她絕對沒有想到她這生活習慣的改變勢必引起議論。她有二十年忠貞的歷史——當然那個西班牙人不在此例,那是任何女人都可能偶然碰到的奇遇一一所以她深信,沒有人會忽然想到她和一個年齡小得足以做她兒子的小夥子有暖昧關係的。她從來沒有想到儘管湯姆應該謹慎,也許並不總是能做到。她從來沒有想到,他們在一起跳舞的時候,她那雙眼睛裡的神色洩露了她的秘密。她認為她的地位享有特殊的權利,所以從來沒有想到人們終於開始沸沸揚揚地說起閒話來了。 當這種閒話傳到多麗·德弗裡斯耳朵裡的時候,她哈哈笑了。她在朱莉婭的請求下,曾邀請湯姆參加過一些聚會,還有一兩次請他到她的鄉間別墅去度週末,但是她從未注意過這個人。他似乎是個不錯的小傢伙,在邁克爾忙不過來的時候,權充朱莉婭身邊的一名有用的護花大使,可絕對是微不足道的。他是那種到哪裡都沒人注意的人,即使你見過他,也不會記得他是怎樣的一個人。他是那種你臨時請來使晚宴的參加者成為雙數的額外的人。朱莉婭講到他的時候,開心地稱他為「我的男朋友」或者「我的小夥子」;如果他們之間有些什麼的話,她就不可能那麼冷靜,那麼坦率。而且多雨十分清楚,朱莉婭一生中只有過兩個男人,那就是邁克爾和查爾斯·泰默利。不過很奇怪,多少年來如此潔身自好的朱莉婭怎麼突然開始一星期選起三、四次夜總會來。 近來多麗不大見到她,而且確乎對於朱莉婭這樣疏忽是有點氣憤的。她在戲劇圈裡有許多朋友,便開始打聽。她對所聽到的情況極不滿意。她不知該作何想法。有一點是明顯的,朱莉婭不可能知道人家在說她些什麼,所以必須有人去告訴她。她不可能;她沒有這勇氣。即使相識了這麼多年,她還是有些害怕朱莉婭。朱莉婭是個脾氣十分柔和的女人,雖然有時候出言粗魯,卻不容易被人惹怒;不過她有著某種氣度,使你不敢對她放肆;你有一種感覺,如果你一旦做得太過分,你會後悔莫及。然而總該有所行動。 多麗在心裡反復考慮了兩個星期,憂心如焚;她試圖把她自己受傷害的感情拋置一旁,只從朱莉婭的事業這個角度著想,最後得出結論:必須讓邁克爾去跟她講。她從來不喜歡邁克爾,但他終究是朱莉婭的丈夫,她有責任隱隱約約地告訴他,至少做到先促使他去制止正在發生的事,不管到底是什麼。 她打電話給邁克爾,約他在劇院相會。邁克爾對多麗正如她對他一樣不大喜歡,雖然其原因不同,所以聽到她要和他相見,不由得詛咒了一聲。他惱恨始終無法勸誘她出讓她在劇院的股份,還對她提出的任何建議都深惡痛絕,總認為是橫加干涉。然而當她被領進他辦公室的時候,他卻熱烈歡迎。他把她左右兩面面頰都吻了。 「請坐,別客氣。你來看看這老劇院還在不斷給你扒進紅利來吧?」 多麗·德弗裡斯這時已是個六十歲的女人。她很胖,她的臉,加上那只大鼻子和厚厚的紅嘴唇,看來比實際的更大。她的黑緞子衣裳略帶男性風格,可是她頸項上戴著一串雙圈的珍珠項鍊,胸前佩著一隻鑽石飾件,帽子上又是一隻。她的短髮染成了濃豔的紫銅色。她的嘴唇和指甲塗得火紅。她說話的聲音又響亮又深沉,但她激動的時候,字眼常會重疊不清,而且漏出些倫敦土音來。 「邁克爾,我為了朱莉婭的事心煩意亂。」 邁克爾一向是個地道的紳士,這時稍稍揚起眉毛,抿緊他的薄嘴唇。他不準備談論自己的妻子,即使跟多麗也罷。 「我看她做得實在太過分了。我弄不懂是什麼支配著她。她現在參加的那些聚會。那些夜總會等等。畢竟她不再是個年輕女人了;她會徒然搞垮身體的。」 「嘿,胡說八道。她像一匹馬一樣強壯,身體棒極了。她比前幾年更顯得年輕。你不要看見她一天工作下來找一點樂趣而妒忌她。她眼下在演的角色並不很吃力;我很高興她喜歡出去尋尋開心。這只說明她精力有多充沛。」 「她過去從來不喜歡那一套名堂。她突然開始到那些地方的惡劣環境中去跳舞,一直跳到半夜兩點鐘,這似乎太奇怪了。」 「這是她僅有的運動。我不能指望她穿上短褲,陪我到公園裡去跑一圈嘛。」 「我想你應該曉得人們正在開始議論。這將大大有損她的名譽。」 「你說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唉,在她這年紀,竟跟一個年輕小夥子一起那麼惹人注意,這不是荒謬的嗎?」 他一時沒聽懂,對她看了一會兒,等到弄懂了她的意思,便哈哈大笑起來。 「湯姆嗎?別那麼傻了,多麗。」 「我可不傻。我知道我在說些什麼。任何一個像朱莉婭那樣出名的人,老跟同一個男人混在一起,人們自然要議論的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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