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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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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還是整天思潮起伏。當她到達劇院時,一個包裹等待著她。她一看地址,馬上就曉得裡面是什麼東西。伊維問要不要把它拆開。 「不要。」 可是一等到她單獨一個人的時候,她立即把它拆開了。裡面是袖口鏈鈕、背心鈕子、珍珠前胸飾鈕、手錶和湯姆那麼引以為驕傲的金煙盒。所有她以前送給他的禮物。可就是沒有信。沒有隻字的解釋。她的心下沉了,覺察到自己在發抖。 「我是個多該死的笨蛋!我為什麼當時不忍住性子呢。」 這會兒她的心痛苦地跳著。有這樣的劇痛啃啃著她的心肺,她沒法登臺,如果演出只會十分糟糕;她無論如何必須和他通話。他住的房子裡有電話,他房間裡有分機。她打電話給他。幸虧他正在家。 「湯姆。」 「什麼事?」 他是停頓了一下才答話的,聲音裡帶著怒氣。 「你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把所有那些東西都捎給了我?」 「你今天早晨沒有收到鈔票嗎?」 「收到了。我莫名其妙。我冒犯了你嗎?」 「噢,不,」他答道。「我喜歡被當作一個受女人供養的小夥於。我喜歡你直截了當地侮辱我,把我看得連給僕人的賞錢都要有人給我。我很奇怪,怎麼你沒有把我回倫敦的三等車票的車錢寄給我。」 雖然朱莉婭焦躁不安得可憐,因而話都說不大出來,但她對他笨拙的諷刺口氣幾乎微笑起來。他真是個愚蠢的小東西。 「可是你總不可能想像我是存心要傷你的感情啊。你當然相當瞭解我,知道我絕對不會這樣做。」 「正因為如此,所以更壞。」(「該死的,該詛咒的,」朱莉婭想。)「我原來就不應該讓你送我那些東西。我不應該讓你借錢給我。」 「我不懂你的意思。這都是糟透的誤會。等我散場後來接我吧,我們大家講講明白。我相信我可以解釋清楚的。」 「我要和我家裡人一起吃飯,然後在家裡睡覺。」 「那麼明天呢。」 「明天我有約會。」 「我必須和你見面,湯姆。我們彼此那麼要好,不能就這樣分手。你不能不聽我解釋就指責我有罪。我並沒有罪過而要受懲罰,豈不是太不公平。」 「我看我們還是不要再見面的好。」 朱莉婭發急了。 「但是我愛你呀,湯姆,我愛你。讓我們再見一次面,然後,如果你還是生我的氣,那我們也只好算數。」 停頓了好一會,他才回答。 「好吧。我星期三在你日場結束後來看你。」 「別把我想成是沒心肝的人,湯姆。」 她放下聽筒。不管怎麼樣,他將要來看她。她重新包起他退還給她的那些東西,把它們藏在伊維肯定不會看到的地方。她脫了衣服,穿上她那件粉紅色的舊晨衣,開始化妝。她情緒不好;這是她這麼長時間來第一次對他說她愛他。她怨恨自己不得不低首下心去求他來看她。在這以前,總是他來要求她作伴的。想到現在他們之間的位置公開顛倒過來了,她心中快快不樂。 星期三日場的戲,朱莉婭演得糟透了。熱浪影響營業,場內氣氛冷淡。朱莉婭對此漠不關心。惶恐不安的情緒啃啃著她的心,她顧不到戲演得怎麼樣了。(「他們究竟幹嗎要在這樣的日子來劇院看戲呢?」)等戲演完了,她感到高興。 「我在等芬納爾先生來,」她對伊維說。「他在這兒的時候,不要有人打擾我。」 伊維沒有答話。朱莉婭朝她膘了一眼,看見她臉上的表情是陰陽怪氣的。 (「讓她見鬼去吧。我才不管她怎麼想呢!」) 這時候他應該來了。已經五點多了。他一定會來的;反正是他答應了的,可不是嗎?她穿上一件晨衣,不是她化妝時穿的那件,而是一件梅紅色的男式絲綢晨衣。伊維沒完沒了地盡在那裡整理東西。 「看在上帝份上,別忙個不完了,伊維。讓我一個人待著。」 伊維不答話。她繼續慢條斯理地把梳粧檯上的一樣樣東西都照朱莉婭向來要求的那樣安放得整整齊齊。 「我對你說話,你幹嗎死不開口呀?」 伊維轉過身來瞧著她。她若有所思地用手指在鼻孔上擦擦。 「儘管你可能是個偉大的女演員……」 「給我滾開去。」 朱莉婭去掉了舞臺上的化妝之後,並不另外在臉上塗脂抹粉,只在眼睛底下抹上一層極淡的藍色眼影膏。她天生皮膚光滑、白皙,現在面頰上不搽胭脂,嘴唇上不塗口紅,顯得形容憔悴。那件男式晨衣具有一種既是虛弱無奈、又是風流倜儻的效果。她的心跳得叫她覺得難過,她非常焦急,可是照著鏡子喃喃地說:《藝術家的生涯,末一幕裡的咪咪①。她幾乎不知不覺像患著肺病似地咳了兩聲。她把梳粧檯上雪亮的電燈都關了,躺倒在那張長沙發上。不多一會,有人敲門,伊維進來通報芬納爾先生來了。朱莉婭伸出一隻雪白、瘦小的手。 ①《藝術家的生涯》(La Boheme)是意大利歌劇作曲家普契尼(Giacomo Puccini,1858—1924)所作三幕歌劇;咪咪是劇中女主角之一,在末一幕中患肺病不治而死去。劇中咪咪頻頻咳嗽,故下文朱莉婭「咳了兩聲」。 「我正在躺一會。我怕身體有些不大舒服。你自己找把椅子吧。多蒙你來了。」 「很遺憾。是什麼不舒服?」 「噢,沒有什麼。」她在灰白的嘴唇上強裝出一絲微笑。「這兩三個晚上我沒有很好睡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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