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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這間屋子使她清晰地口想起自己初上舞臺時曾經待過的一些住所的情況。她注意到他怪可憐地力圖掩蓋這間屋子既是起居室又是臥室這一點。靠牆的那張長沙發分明晚上就是他的床鋪。歲月在她想像中往後隱退,她感覺到奇異地恢復年輕了。他們曾經就在這樣的屋子裡享有過多少歡樂,曾經怎樣欣賞他們異乎尋常的飯菜,有紙袋裝的熟食,還有在煤氣灶上烹製的火腿蛋!他用一隻棕色茶壺沏了一壺茶走進來。她吃了一塊上面有粉紅色精霜的方形松糕。那是她多少年沒有吃過的了。錫蘭紅茶,泡得很濃,加了牛奶和糖,使她回憶起自以為已經忘卻的日子。她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當個默默無聞、努力奮鬥的女演員的形象。真有意思啊。她需要作出一個姿態,可只想到了這樣的一個:她脫下帽子,把頭一甩。

  他們談起話來。他顯得羞怯,比他在電話裡說話時要羞怯得多;嗯,這並不值得奇怪,既然現在她就在面前了,他准是被弄得不知所措了,而她決心要讓他不要拘束。

  他告訴她,他的父母住在海蓋特,父親是律師,他原來也住在那兒,但他要做自己的主人,所以在訂的雇用契約的最後一年中離開了家庭,租下了這套小公寓。他正在準備結業考試。他們談到戲劇。他從十二歲以來,看過她所演的每一齣戲。他對她說,有一次,他十四歲的時候,曾經在一次日場結束後,站在後臺門口等著,看見她出來,曾請她在紀念冊上簽名。他長著一雙藍眼睛和一頭淺棕色的頭髮,看著很可愛。可惜他把頭髮用發育這樣平貼在頭皮上。他皮膚白皙,臉色紅得厲害;她想,不知他是不是患有肺病。雖然他穿的服裝是低檔貨,卻穿得很合身,她喜歡他這副樣子,而且他看上去使人難以置信地乾淨。

  海蓋特(Highgate)為倫敦以西米德爾塞克斯郡(Middlesex)的一個住宅區。

  她問他為什麼揀了塔維斯托克廣場這個地方。地段位於市中心,他解釋道,而且他喜歡這裡的樹木。你往窗外望望,確實是不錯的。她站起來看,這樣正是有所動作的好辦法,然後她就可以戴上帽子,向他告別。

  「是的,確實可愛,是不?這是典型的倫敦;它使人心曠神怡。」

  她說這話的時候,轉身朝向他,而他正站在她旁邊。他伸出一條手臂摟住她的腰,著著實實地親吻她的嘴唇。沒有一個女人一生中受到過這樣的驚嚇。她竟愕然不知所措。他的嘴唇是柔軟的,他身上還帶著一股青春的芳香,真令人陶醉。不過他這種行動是荒謬絕倫的。他正用舌尖硬把她的嘴唇項開,這下他用雙臂抱住了她。她並不覺得生氣,也並不覺得要笑,她不知道自己感覺如何。這時,她感到他正在輕輕地把她拖過去,他的嘴唇依然緊貼在她的嘴唇上,她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他炙熱的身體,仿佛那裡面有一隻熔爐在燃燒,簡直不同凡響;然後她發現自己被放在那張長沙發上,他挨在她的身旁,吻著她的嘴、她的脖子、她的面領和她的眼睛。朱莉婭只覺得心中一陣異樣的劇痛。她用雙手捧住他的頭,吻他的嘴唇。

  幾分鐘後,她站立在壁爐架前,朝著鏡子,給自己修飾一下。

  「瞧我的頭髮。」

  他遞給她一把木梳,她梳了一下。然後她把帽子戴上。他就站在她的背後,她看到自己的肩後他那張臉上的熱切的藍眼睛裡閃耀著一絲笑影。

  「我原以為你還是個羞怯怯的小夥子呢,」她對他在鏡子裡的影子說。

  他咯咯地笑笑。

  「我幾時再跟你見面?」

  「你還想跟我見面嗎?」

  「當然想。」

  她快速地轉了一下念頭。這事情太荒謬了,當然她不想再會見他,讓他這樣大膽妄為,也真是愚蠢,不過敷衍一下也好。如果她對他說這事情到此為止,他會纏著不肯甘休的。

  「我過兩天打電話給你。」

  「你發誓。」

  「我拿人格擔保。」

  「不要隔得太久。」

  他堅持要陪她下樓,送她上出租汽車。她原想一個人下去,這樣可以看一看大門口門框上那些門鈴旁邊的卡片。

  「真該死,我至少總該知道他的名字啊。」

  但他不給她這個機會。當出租車駛去時,她倒在車內一個角落裡,咯咯地笑個不停。

  「被人強姦了,我親愛的。實際上是被人強姦了。競然在我這年齡。連請原諒也不說一聲。把我當作輕佻女子。像是十八世紀的喜劇,正是這麼口事。我簡直像是個侍女。裙子上裝著裙環,還有為突出她們的臀部穿著的那些——叫什麼名堂來著——可笑的蓬鬆的玩意兒,加上一條圍裙,頭頸上系著條圍巾。」想到這裡,她依稀想起了法誇爾和哥爾德斯密斯,便杜撰了這樣一段臺詞:「嘿,先生,真可恥,占一個可憐的鄉村姑娘的便宜!倘然夫人的侍女阿比蓋爾太太得知夫人的兄弟奪走了處於我這地位的一個年輕女子所能持有的最珍貴的寶貝一一就是說她的童貞——她會怎麼說啊!呸,呸,先生。」

  英國劇作家怯誇爾(George Farquhar,1677—1707)擅於寫有精彩對白的言情喜劇。
  英國小說家哥爾德斯密斯(Oliver Goldsmith,1728—1774)曾寫有著名喜劇《委曲求全》。

  朱莉婭回到家裡,按摩師菲利普斯小姐已經在等她。按摩師正和伊維在閒談。

  「你到底到哪兒去了,蘭伯特小姐?」伊維說。「你要不要休息啊,我請問你。」

  「該死的休息。」

  朱莉婭脫去衣服,大張著手把它們扔了一地。於是她赤身裸體地跳到床上,在床上站立了一會兒,有如從海浪中升起的維納斯。然後撲倒在床上,四肢伸展得直挺挺地。

  「你這是什麼意思?」伊維說。

  「我覺得舒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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