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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她嬉皮笑臉地望著我。頭傲然抬起一點,小奶子,狹窄的腰身,加上這身打扮,她看上去簡直像個頑童。可是和我上次看見的她一比,穿著那件紅衣服,那種又漂亮又多氣的使人看了不起勁的派頭,不能不說她現在要吸引人得多。臉和脖子都被太陽曬黑了,雖則皮膚的棕色把兩頰搽的胭脂,眉毛塗的黑色襯得更加刺眼,但是,這種俗氣所產生的效果也有其嫵媚的地方。

  「要不要我告訴你?」

  我點點頭。侍役把我叫的啤酒和她叫的白蘭地蘇打送過來。她用手裡剛吸完的粗絲捲煙燃起另外一支。

  「我那時有三個月沒有喝過一杯酒。沒有抽過一次煙。」她看見我微微吃驚的神情,不禁大笑。「我不是說香煙。是鴉片。我覺得難受之極。你知道,有時候,我一個人時,我簡直要把房子叫塌了;我常說,『我支持不下去了,我支持不下去了。』我跟拉裡在一起時,還不怎樣難受,可是他一不在,那簡直是地獄。」

  我正在看著她;當她提到鴉片時,我就更加仔細地打量她起來,看出她的瞳孔縮成針眼一樣大,這證明她現在還在抽。她的眼珠綠得駭人。

  「我的結婚禮服是伊莎貝兒送的。這衣服不知道現在怎樣了。真美。我們講好我來找她,然後一同去摩林諾。這一點我是服貼伊莎貝兒的,她對衣服實在內行。我到了她的公寓,那個傭人告訴我,他的女主人急急忙忙把瓊帶去看牙醫生了,留下了話,說她即刻就回來。我走進客廳。桌上還放著咖啡壺和杯子,我問那人能不能給我來一杯咖啡。那時我靠著打氣的只有咖啡了。他說替我燒點來,同時把吃剩的咖啡壺和杯子拿走,在盤子裡留下一瓶酒。我看了一下,原來就是你們大家在裡茨飯店談論的那個波蘭玩意兒。」

  「蘇布羅伏加,我記得艾略特說他要送幾瓶給伊莎貝兒的。」

  「你們全盛誇酒非常之香,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打開塞子,聞上一聞。你們講的一點不錯;酒聞上去的確他媽的非常之香。我點起一支香煙。過了幾分鐘,那人把咖啡送進來。咖啡也很好。人們都大誇說比法國咖啡好,讓他們去奪吧;我還是喜歡喝美國咖啡。這是我在法國唯一想念的東西。可是,伊莎貝兒的咖啡燒得不壞,我正感覺無聊,吃了一杯咖啡,人覺得好些。我望望桌上放的那瓶酒。真是饞人呀,可是,我說,滾他媽的蛋,我絕不想它,於是又點起一支煙。我想伊莎貝兒就要回來了,可是,她並沒回來;我變得神經非常不寧起來;我最恨等人,而且屋子裡沒有什麼可以翻閱的東西。我在屋子裡開始走動起來,看看牆上的畫,但是,眼睛始終離不開那個混蛋的酒瓶。後來我想,我只倒一杯出來,看看它。它的顏色確實好看。」

  「淡綠色。」

  「對了。怪吧,它的顏色就跟它的味道一樣。那種綠色就像你有時候在一朵白玫瑰心子裡看見的那樣。我非得看看它的味道是不是也是這樣不可,我想嘗一下對我不會有什麼影響;我只打算呷一口,接著,我聽見一聲響,我當伊莎貝兒回來了,就一口把酒喝掉,因為我不願意被她撞見。但是,伊莎貝兒並沒有回來。天哪,我自從戒酒以後從來沒有覺得這樣好受過。我的確開始覺得人又活絡起來。那時候,如果伊莎貝兒進來,我想我現在和拉裡已經結過婚了。我不懂得那將會是怎樣的結果。」

  「她沒有進來嗎?」

  「沒有,她沒有回來。我很生她的氣。她是什麼了不起的人,叫我這樣等她。接著,我看見杯子裡酒又滿了;我想我一定是無意中把酒斟上,不過,信不信由你,我並不記得我曾經倒過。可是,再把酒倒回去太沒有意思了,所以我就把酒喝掉。沒有話說,酒實在太美了。我覺得自己變了個人;覺得自己在大笑,三個月來,我從來沒有這樣感覺過。你可記得那個老屈死說,他在波蘭看見有人用大杯子灌這種酒,但是神色不動嗎?哼,我想,一個波蘭狗崽子喝得了,我也喝得了,管他媽的索性喝它個痛快,所以我把剩下的咖啡倒在壁爐裡,把杯子斟得滿滿的。什麼母親的奶是天下最美的,完全胡扯。這底下我就記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不過,敢說等到我喝得盡興之後,瓶子裡已經所剩無幾了。接著,我想到我要在伊莎貝兒進來之前溜掉。她幾幾乎撞上我。我才走出前門,就聽見瓊妮的聲音。我奔上公寓的樓梯,等她們全都進了自己公寓關上門之後,再奔下來,上了一輛出租車。我叫車夫死命地開,他問我上哪兒去,我向他哈哈大笑。人就像成佛成仙一樣。」

  「你回自己的公寓沒有?」我問,明知道她沒有回去。

  「你把我當作什麼樣的大傻瓜?我知道拉裡會來找我。那些我常去的地方一處也不敢去,所以我去了哈基姆那裡。我知道拉裡絕不會在那裡找到我。再者,我還要過一下煙癮。」

  「哈基姆是什麼地方?」

  「哈基姆。哈基姆是個阿爾及利亞人,而且只要你付得起錢,總能夠替你弄到鴉片。他同我是很要好的朋友。你要什麼他都能給你弄到,不管是男孩子,是男人,是女人,或者黑人。他手邊總有半打阿爾及利亞人隨叫隨到。我在那裡住了三天。我不知道搞了多少男人。」她開始吃吃笑起來。「各式各樣的,和各種膚色的。總算把損失掉的時間撈回來。可是,你知道,我害怕起來了。我覺得在巴黎住下去不安全。我怕拉裡會找到我,而且我的錢已經花光,那些狗娘養的,你得付錢,才跟你睡覺,所以,我就出來了,回到公寓裡,給看公寓的女人一百法郎,告訴她如果有人來找我,就說我已經離開了。我把行李打好,當晚就坐火車來到土倫。一直到抵達這裡之後,我的心才算放了下來。」

  「你從此就沒有離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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