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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你知道拉裡是非常忠實的:你假如不睬他的老婆,他也不會睬你。你如果懂道理的話,就得跟索菲交朋友。你得忘掉過去,在有可能時,儘量對她好。她要結婚了,我想她要買些衣服。為什麼你不提出陪她去買。我想她准會喜出望外。」

  伊莎貝兒眼睛眯起聽我說。她好像很注意聽我的話。有這麼一會兒,她在盤算,可是,我猜不出她腦子裡在想些什麼。後來她使我吃了一驚。

  「你請她吃午飯好嗎?在我昨天給拉裡那頓發作之後,我請是相當尷尬的。」

  「我如果請的話,你肯循規蹈矩嗎?」

  「像個光明天使,」她帶著最魅人的微笑回答。

  「我立刻就敲定。」

  屋內有電話。我很快查到索菲的電話號碼;經過一段通常的耽擱——凡是使用法國電話的人,都得耐心耐性——我接上了她。自己報了名字。

  「我剛到巴黎,」我說,「就聽說你跟拉裡要結婚了。我向你道喜。希望你們過得非常幸福。」伊莎貝兒站在我身邊,把我胳臂上的肉狠狠擰一下,我幾乎叫了出來。「我在巴黎只待很短一段時間,不知道你跟拉裡後天能不能到裡茨飯店和我一起吃午飯。我還要請格雷、伊莎貝兒和艾略特·談波登。」

  「我來問問拉裡。他就在這兒。」停了一下。「好的,我們很高興來。」

  我講定了時間,說了一句客氣話,放下耳機。這時,我瞥見了伊莎貝兒眼睛裡有種表情,使我不放心起來。

  「你在想什麼?」我問她。「我不大喜歡你臉上的神情。」

  「對不起;我還以為你真正喜歡我的就在這種地方。」

  「你會不會肚子裡面藏了什麼壞主意,伊莎貝兒?」

  她眼睛睜得多大的。

  「我向你保證沒有。事實上,我急切想看見拉裡使索菲改邪歸正之後,看上去是什麼樣子。我只希望她上裡茨飯店來的時候,不要搽得一臉的胭脂花粉。」

  五

  我的小宴會開得還不壞。格雷和伊莎貝兒先到;拉裡和索菲·麥唐納五分鐘之後到。伊莎貝兒和索菲親熱地互吻,伊莎貝兒和格雷又祝賀她訂婚。我瞥見伊莎貝兒的眼睛迅速地把索菲的外表打量了一下。索菲的樣子使我吃驚。以前我在拉白路那家下等咖啡館看到她時,她搽得一臉脂粉,頭髮染成棕紅色,穿一件鮮明的綠衣服,儘管神情放蕩而且吃醉了,但是,帶有一種挑釁的味兒,甚至有股騷勁兒;可是,現在,看上去則很寒傖,雖則比伊莎貝兒肯定要小一二歲,但是,樣子比她老多了。頭仍舊像上次那樣傲然翹著,但不知道什麼緣故,卻是一副可憐相。她已經讓頭髮恢復原來的顏色,染過的頭髮和新長出來的頭髮看上去邋裡邋遢的。除掉嘴唇塗了紅色以外,臉上什麼脂粉都不施。皮膚粗糙,而且帶有不健康的蒼白色。我記得她的眼珠是鮮明的綠色,可是,現在變得暗淡無光了。身上穿一件紅衣服,顯然是新買的,還配了一色的帽子、鞋子和手提包;我並不自命懂得女人應當怎樣穿衣服,但總覺得有點刺眼,而且在今天這樣場合稍嫌過分講究一點。胸口戴了一件很觸眼的人造寶石的首飾,就是人們在雷奧裡路買到的那路貨色。伊莎貝兒穿一件黑綢子衣服,掛一串人工培養的珠項鍊,戴一頂很漂亮的帽子;和她一比,索菲顯得很低氣,更談不上派頭。

  我叫了雞尾酒,不過拉裡和索菲都拒絕喝。後來艾略特來了。可是,他穿過那間遼闊的廳堂走來時,卻被一個接一個的熟人攔住,跟這個拉手,吻那個的手。他的舉止就好像裡茨是開在他家裡的,而他正在向自己客人的惠然光臨表示衷心感謝。我們把一切都瞞著他,只告訴他索菲的丈夫和孩子在一次車禍中喪命,現在要和拉裡結婚。當他終於走到我們面前時,他使出自己最拿手的一套,風度翩翩地向這對未婚夫婦祝賀。大家一同走進餐廳;由於我們是四男二女,所以我叫伊莎貝兒和索菲就一張圓桌面對面坐下,索菲的兩旁邊坐著格雷和我。桌子很小,談話大家都聽得見。午餐我已經預先訂好,管酒的侍役這時把酒單拿來。

  艾略特說,「老兄,你酒一點不在行。阿爾勃特,把酒單給我。」他翻著酒單,一面說。「我自己只喝礦泉水,但是,我不能容忍別人喝次等酒。」

  他跟管酒的侍役阿爾勃特是老朋友。經過熱烈的討論後,兩人決定我應當叫什麼酒請客人喝。然後他轉向索菲。

  「你們預備上哪兒去度蜜月,親愛的?」

  他瞧了她衣服一眼,眉毛幾乎令人察覺不到地抬了一下,使我看出他對這件衣服看不上眼。

  「我們預備去希臘。」

  「我想去希臘總有十年了,」拉裡說,「可是,不知道什麼緣故,總是去不成。」

  「這個季節應當是風光最好的時候,」伊莎貝兒說,表示很起勁。

  她記得,我也記得,當初拉裡要跟她結婚時,提議帶她去的就是希臘。對拉裡說來,去希臘度蜜月好像已經成為固定的了。

  談話進行得並不怎樣容易,如果不是虧了伊莎貝兒,我這個主人就會覺得事情很難辦。她表現得非常之好。只要講話有中斷的危險,而我在開動腦筋想找個新話題來談時,她就插進些輕鬆的話。這使我很感激。索菲簡直不大開口,只在有人跟她談話時,方才勉強講幾句。她神氣索然。你會說這個人已經是個半死人了;我肚子裡在盤算拉裡是不是約束她過頭了,使她簡直受不了。我猜想她不但酗酒,而且吸毒;這倘然屬實,一下子把這些戒掉准會使她的人垮掉。有時候,我瞥見他們相互對看一眼。拉裡的神情含有溫存和鼓勵,索菲的神氣帶有懇求,使人感到惻然。格雷天性忠厚,可能本能地察覺到我猜測的情況,所以跟索菲談起拉裡怎樣治好那個使他成為廢人的頭痛病,接著又告訴她他是怎樣離不開拉裡,感激拉裡。

  「現在我一點病都沒有了,」他繼續說。「只要有一天找到事,我就會重新工作起來。現在我有幾件事都在接頭,希望不久能夠敲敲定。噓,回國去真是開心。」

  格雷完全出於好意,可是,他講的那些話也許不大策略;因為照我的想法,拉裡用來治癒索菲酗酒的痼疾的,可能用的是治癒格雷的同一的暗示術(在我看,就是這個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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