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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我預備跟她結婚』,他若無其事地說,就好像他要再來點馬鈴薯似的。『我而且要你好好接待她,伊莎貝兒。』

  「『這個要求太過分了,』我說。『你瘋了。她是壞人,壞人,壞人。』」

  「你怎麼會這樣想的?」我打斷她。

  伊莎貝兒望著我,眼睛裡直冒火。

  「她從早到晚吃得爛醉。不管什麼流氓要跟她睡覺,她就跟人家睡覺。」

  「這並不意味著她就是壞人。不少有身分的人酗酒,而且喜歡幹下流事情。這些是壞習慣,就像咬指甲一樣,說它壞,也只能壞到這個地步。我認為,那些說謊、欺騙、殘酷的人才是真正的壞人。」

  「你假如偏袒她,我就要你的命。」

  「拉裡怎樣又碰見她的?」

  「他在電話簿上找到她的住址。他去看了她。她正在生病,這也不奇怪,過的是那種生活。他替她請了醫生,並且找個人服侍她。關係就是這樣開始的。拉裡說她戒了酒;這個蠢貨認為她的病已經治好了。」

  「你記得拉裡治格雷的頭痛嗎?他不是把他治好了?」

  「那不同。格雷要自己的病好。她不要。」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理解女人。一個女人墮落到像她那樣,就完結了;是永遠不會回頭的。索菲所以墮落到現在這樣,是因為她一向就是這樣一種人。你認為她會永遠跟拉裡嗎?當然不會。遲早還是要跟他崩掉。她天生有一種劣根性。她喜歡的是流氓,這種人能給她刺激,她要找的是這種人。她會把拉裡的生活搞得一塌糊塗。」

  「看來很有可能,不過,我看不出你能想出什麼辦法。他又不是胡裡胡塗這樣做的。」

  「我是沒有辦法,但是,你有。」

  「我?」

  「拉裡喜歡你,他會聽你的話。你是唯一能對他施加影響的人。你見多識廣。你去找他,叫他不要做這種傻事。告訴他這會毀掉他的。」

  「他會幹乾脆脆告訴我這不關我的事,而且他這樣講完全對的。」

  「可是,你喜歡他,至少你對他是感興趣的,你總不能抄著手站在旁邊,看著他把生活搞得一團糟。」

  「格雷是他最要好的朋友,而且認識最早。我並不是說這會有什麼幫助,不過,我覺得跟拉裡談,格雷最適合。」

  「格雷,哼,」她說,不耐煩的樣子。

  「你知道,事情未見得如你設想的那樣糟。我有兩三個朋友,一個在西班牙,兩個在東方,他們都娶的妓女做老婆,結果家庭處得很好。她們都感謝自己丈夫,我是指給了她們生活上保障,而她們對怎樣討男人的歡心,當然都是知道的。」

  「你真囉嗦。你認為我犧牲自己,就是為了讓一個瘋狂的淫蕩女人把拉裡抓在手裡嗎?」

  「你怎樣犧牲自己的?」

  「我放棄拉裡的唯一一條理由,是我不想影響他的前途。」

  「去你的,伊莎貝兒。你放棄拉裡是為了方形鑽石和貂皮大衣。」

  話才出口,一盤黃油麵包就向著我的頭飛來。總算運氣,盤子被我接住,可是,黃油麵包都落在地板上。我站起身,把盤子放回在桌子上。

  「你把艾略特舅舅的王冠德比盤〔注:英國德比以燒瓷出名。〕打破一隻,他可不會感謝你。這些當初是替第三代多塞特公爵燒制的,幾乎是無價之寶。」

  「把黃油麵包拾起來,」她氣噓噓地說。

  「你自己拾起來,」我說,又在沙發上靠起。

  她站起身,一面生氣,一面把散在地上的黃油麵包拾起來。

  「你還自稱是一位英國上流人士呢,」她惡狠狠地說。

  「不行,這件事情我一生從來沒有做過。」

  「滾出去。我再不要看見你了。你的樣子叫我厭惡。」

  「很抱歉,因為你的樣子一直使我歡喜。可有人告訴過你,你的鼻子跟那不勒斯博物館裡普賽克〔注:希臘神話中以少女形象出現的人類靈魂化身。〕石像的鼻子一模一樣。這座石像是存世的代表少女美的最優秀作品。你的腿很美,又長又有線條,我看見時總是感到詫異,因為你做女孩子時,你的腿很粗而且不勻稱。我沒法想像你是怎樣做到的。」

  「靠堅強的意志和上帝的恩澤,」她怒衝衝地說。

  「可是,你的手當然是你最勾引人的特色。這樣纖細瘦削。」

  「我有個印象,好像你覺得我的手太大了。」

  「就你這樣的身材來說,不能算大。你使用兩隻手起來姿勢異常美妙,我十分嘆服。不管是出自天工,或者人為,總之,你的手的每一動作總給人以美感。它們有時候像花朵,有時候像飛鳥。它們比任何語言更富於表現力。它們就像艾爾·格列柯〔注:十六世紀畫家,以肖像畫和宗教題材為主。〕的畫像裡的那些手;說實在話,我看著你的手時,想到艾略特原來胡扯你家祖上有一個是西班牙貴族,說不定有道理。」

  她頭抬了起來,悻悻然的樣子。

  「你講的什麼?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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