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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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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就留著。我也將永遠喜歡你。」 她遲疑了一下,然後把戒指套在右手的小指上。 「太大了。」 「你可以改裝一下。我們上裡茨酒吧間去喝杯酒。」 「好。」 她對這件事解決得這樣容易,感到有點詫異。她沒有哭。除掉她不會跟拉裡結婚外,好像什麼都沒有改變。她簡直相信不了什麼都完結了,結束了。她對兩人沒有大吵大鬧有點不甘心。這件事就這樣平心靜氣談妥了,就彷佛他們剛才談的是租房子的事情一樣。她覺得自己上了當,但同時微微有種滿意的感覺,因為兩個人的表現都非常文明。她真想知道拉裡究竟是什麼一種心情。可是,這始終沒法知道;他那張吸引人的臉,那雙深色的眼睛,她知道只是一種面具,因為儘管她認識他許多年,卻猜不透他。她本來把帽子脫掉,放在床上;現在站在鏡子前面,把帽子戴上。 「我只是問著玩,」她說,一面把頭髮抹抹平,「你原來打算跟我解約嗎?」 「沒有。」 「我想也許可以使你不背包袱。」他沒有回答。她轉過身來,嘴邊露出輕鬆的微笑。「現在可以走了。」 拉裡把身後的門鎖上。當他把鑰匙交給坐在寫字臺那兒的人時,那人帶著狡獪的神情會意地望著他們。伊莎貝兒當然猜出這人當作他們在幹苟且的事兒。 「我敢說這個傢伙對我的貞操是打問號的,」她說。 他們雇了一輛汽車到裡茨喝了一杯酒,談些不相干的事情,絲毫不顯得拘束,就像兩個天天見面的老朋友一樣。儘管拉裡天生不大說話,伊莎貝兒話卻很多,老是有一搭沒一塔地聊,而且她決心不讓相互之間變得沉默下來,弄得沒有話說。她不想使拉裡覺得她恨他,她的自尊心又逼使她裝得使拉裡不會疑心她傷心和不快樂。過了一會,她就建議他送她回去。當他把汽車開到門口讓她下車時,她輕鬆地向他說: 「不要忘記你明天跟我們吃午飯。」 「殺頭也不會忘記。」 她讓他吻了自己的面頰,穿過車道門進去了。 五 伊莎貝兒走進客廳時,看見有幾個客人已經在喝茶。有兩個是住在巴黎的美國婦女,穿著非常考究,脖子上圍著珠串,手上戴著鑽石手鐲,手指上套著價值昂貴的戒指。雖則有一個的頭髮用散沫花染成棕紅色,另一個的金色頭髮很不自然,兩個人卻非常相像。同樣塗了油膏的睫毛,同樣搽得鮮紅的嘴唇,同樣抹了胭脂的面頰,同樣經過刻苦鍛煉保持著的苗條身材,同樣清晰如削的五官,同樣如饑似渴的彷徨的眼神;你沒法不意識到她們的生活就是為了保持自己的徐娘風韻在拚命掙扎。她們鼓著響亮的喉嚨東拉西扯地談著,一刻也不肯停,像是擔心只消有片刻的沉默,機器就會停擺,而那個代表她們一切的人為建築就會土崩瓦解一樣。還有一個美國大使館的秘書,人溫和沉默,因為他一句話也插不進,看上去很有點派頭;一個矮小的黑皮膚的羅馬尼亞王子,總是那樣卑躬屈膝,兩隻又小又玲瓏的黑眼睛,一張刮得很光的黑黑的臉,老是看見他來不及地站起來送茶,遞蛋糕,或者給人點香煙,對那些在座的人總是厚顏無恥地竭盡恭維的能事。他這樣子做是在償還過去從這些巴結對象獲得的晚餐,以及今後希望獲得的晚餐。 布太太坐在那裡,為了討好艾略特,比她平常喝茶時穿得講究。她以慣常的禮貌但是相當淡漠的神情,泰然執行著主婦的任務。她對自己兄弟的這些客人有什麼想法,我只能想像。我和她從來沒有混熟過,而且她是個什麼都放在肚子裡的女人。她人並不笨;在外國的首都住了那麼多年,見過不少形形色色的人,想來會根據自己土生土長的維吉尼亞小城市標準,對這些人作出自己的精明結論。恐怕她看著這些人的滑稽樣子時,會感到相當好笑,而且敢說她對這些人的神氣活現的派頭,和對一本小說裡人物的哀愁和苦痛同樣無動於衷,因為她從一開始就知道小說的結局是圓滿的(否則她就不會去看它)。巴黎、羅馬、北京對她的美國氣息毫無影響,就如同艾略特的虔誠天主教信仰對她的坦率但並無不便的長老會宗教毫無影響一樣。 伊莎貝兒的青春、活力和健康美給這種浮華氣氛帶來一股新鮮空氣。她就像個新的塵世女神沖了進來。羅馬尼亞王子慌不迭地站起來替她拉過一張椅子,而且做了一大堆手勢竭力恭維。兩個美國女人一面尖著嗓子很和藹地跟她講話,一面上上下下打量她,仔細瞧她的衣服,拿自己和伊莎貝兒的錦繡年華對照,可能心裡生起一種落寞感。美國外交官看見伊莎貝兒使這兩個女人看去多麼空虛和憔悴,獨自在微笑。可是,伊莎貝兒卻覺得她們很有派頭;她喜歡她們的華麗衣服和昂貴珠串,而且對她們矯揉造作的姿態感到一絲妒意。她盤算自己會不會有一天變得這樣雍容華貴。當然那個小羅馬尼亞人很可笑,不過,也相當討人喜歡,就算他講的那些好聽的話是言不由衷,聽聽也不壞。她進來時打斷的談話現在又恢復了,而且談得是那樣起勁,那樣深信不疑,好像她們談的事情都是值得談的,使你簡直認為她們談的話有道理。她們談自己參加過的宴會,和預備參加的宴會。她們搬弄最近的醜事穢聞。她們把自己的朋友毀得體無完膚。她們從這個大人物談到那個大人物。她們好像什麼人都認識;什麼秘密都知道。她們幾乎是氣也不換地提到最近上演的話劇,最時新的婦女服裝設計師,最時新的人像畫家,最近上臺的首相的最近情婦。人們會當作她們沒有一件事情不知道。聽得伊莎貝兒都呆了。她覺得,這一切都非常文明。這的確是生活。這使她有種置身其中的驚喜感。這是真的。場合簡直太合適了。寬敞的房間,地板上鋪的薩馮內裡埃地毯,華麗的鑲了木板的牆壁掛的那些美麗的畫,坐的那些精工細雕的椅子,細工鑲嵌的櫥櫃和茶几,每一件都夠得上進博物館:佈置這間房間花的錢抵得上一筆財產,可是值得。她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感到它的美,佈置得這樣妥貼,因為旅館裡那個寒傖的小房間,那張鐵床,她坐的那張硬邦邦的不舒適的椅子,那個拉裡認為沒有什麼不好的房間,還鮮明地印在她腦子裡。可說是空空如也,又喪氣,又可怕。她想起時不由打了個寒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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