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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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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散了,只剩下伊莎貝兒和她母親和艾略特三個人。 艾略特送那兩個可憐的滿臉脂粉的美國賤貨出門回來。「有意思的女人,」他說,「她們才在巴黎住下時,我就認識她們了。做夢也沒有想到她們會變得像現在這樣漂亮。我們女子的適應能力真是可驚。你簡直看不出她們是美國人,而且是中西部來的。」 布太太眉毛抬了起來,也不言語,只把艾略特看了一眼,可是,以艾略特的機靈哪有不懂得的。 「誰也沒法子這樣說你,我可憐的路易莎,」他半譏諷半親熱地說。「不過,天知道,你過去是完全做得到的。」 布太太的嘴嘟了起來。 「恐怕我使你感到非常失望,艾略特,不過,告訴你實在話,我對自己現在這樣非常的滿意。」 「Tous les goû;ts dans la nature〔注:法文,「各有各的愛好」。〕,」艾略特嘰咕了一句法文。 「我想我應當告訴你們,我已經和拉裡解約了。」伊莎貝兒說。 「嘖,嘖,」艾略特叫出來。「這一來,我明天請的午飯可糟了。這樣短短的時間,叫我哪兒再找一個人呢?」 「噢,午飯他還是來吃的。」 「在你跟他解約之後?這好像不大合乎習慣。」 伊莎貝兒咯咯笑了。她眼睛盯著艾略特望,因為她知道,她母親的眼睛正盯著自己望,而她不願意和她眼睛碰上。 「我們沒有吵嘴。我們今天下午談了一次話,認為我們訂婚是個錯誤。他不想回美國去;他要留在巴黎,他說他要去希臘。」 「這是為什麼?希臘又沒有社交活動。事實上,我對希臘藝術從來就不大看在眼裡。有些古希臘的東西有那麼一點頹廢的魅力,還可以看得。可是,菲狄阿斯〔注:公元前五世紀,希臘大雕塑家。〕,不行,不行。」 「你看著我,伊莎貝兒,」布太太說。 伊莎貝兒轉過頭來,唇邊微帶笑意望著母親。布太太把女兒仔細看了一眼,可是,只哼了一聲。這孩子沒有哭過,這一點她能看出;她的神情很泰然自若。 「我覺得你解約得好,伊莎貝兒,」艾略特說。「我原來想竭力成全這件事,可是,我一直認為,這個婚姻不對頭。他實在配不上你,而且他在巴黎的所作所為很清楚表明他絕不會有什麼出息。以你的漂亮和你的關係,你可以找一個比他好得多的對象。我覺得,你這件事情做得很有見識。」 布太太瞟了女兒一眼,看得出有點擔心。 「你不是為了我解約吧,伊莎貝兒?」 伊莎貝兒斷然搖搖頭。 「不是,親愛的,我完全是自願做的。」 六 那時候,我已經從東方回來,正在倫敦住一個時期。大約在上述事件發生之後兩個星期光景,艾略特一天早上打電話給我。我聽見他的聲音並不奇怪,因為他的習慣總是在遊宴季節到了尾聲時來英國玩樂一下。他告訴我,布太太和伊莎貝兒和他一起來了,如果我今天傍晚六點鐘過來喝杯酒,她們一定很高興看見我。他們當然住在克拉裡奇飯店。當時我的寓所離那兒並不遠,所以我踱過公園巷,穿過美菲亞區那些安靜、高貴的街道到了克拉裡奇飯店。艾略特就住在他平時住的一套房間。室內鑲的是褐色木頭壁板,就像雪茄煙盒子的那種木頭,陳設既文靜又豪華。侍役領我進來時,艾略特只有一個人在屋裡。布太太和伊莎貝兒上街去買東西,眼看就要回來。他告訴我,伊莎貝兒和拉裡解約了。 艾略特對於在什麼處境下應該怎樣做人,有他自己的浪漫和高度保守的看法。他對這兩個年輕人的行為很看不慣。拉裡不但在解約後的第二天來吃午飯,而且做得就好像自己地位一點沒有改變似的。他和平日一樣隨和,一樣彬彬有禮,一樣安靜愉快。對待伊莎貝兒還是和他過去對待她一樣親親熱熱的。他看上去既不感覺窘,也不心煩意亂,也不垂頭喪氣。伊莎貝兒也不像有心思的樣子,人很快活,笑得照樣輕鬆,照樣嘻嘻哈哈地打趣,彷佛並不曾在自己一生中剛剛作了一項重大決定;而且肯定是忍痛的決定。艾略特弄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他從側面聽到他們一言半語的談話,打聽到他們絲毫沒有意思要取消以前講定的那些約會;所以一得空他就找姐姐談這件事。 「這不象話,」他說。「他們不能夠仍舊像訂婚一樣兩個人到處跑,拉裡實在應當懂得一點分寸。而且,這樣會毀掉伊莎貝兒的機會。小福塞林根,那個英國大使館的男孩子,顯然很中意她;他有錢,而且社會關係很不錯;如果他知道伊莎貝兒已經解約,可能會向她求婚,這我一點不奇怪。我覺得你應當跟她談一下。」 「親愛的,伊莎貝兒二十歲了,她有套辦法能夠婉婉轉轉告訴你不要管她的事情。這使我一直很難對付。」 「那麼,你就是太嬌縱她了,路易莎,再說,這是你應管的事情。」 「在這件事情上,你跟她的看法肯定不一樣。」 「路易莎,你叫人簡直不能容忍。」 「我可憐的艾略特,你假如有個成年的女兒的話,你就會發現她比一頭抗拒的小公牛還要難管。至於她內心裡想的什麼,你還是裝作她認為的那種頭腦簡單的老糊塗蟲好得多。我幾乎可以肯定她就是這樣看你的。」 「可是,你不是跟她談過這件事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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