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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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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他有責任在芝加哥安頓下來,進亨利·馬圖林的投資公司。你認為勸說我的朋友買亨利·馬圖林感興趣的股票,我會大大造福社會嗎?」 「掮客總是要有的,這樣養家活口完全沒有什麼不體面,不光彩的地方。」 「你把巴黎有一般收入的人的生活形容得一塌糊塗。你知道,實際上並不如此。人們用不著上夏內爾服裝店,仍舊可以穿著得很好。而且所有有趣的人並不住在凱旋門附近和福煦大道上。事實上,有趣的人簡直不住在那兒,因為有趣的人一般錢都不多。我在這兒認識不少的人,畫家,作家,學生,法國人,英國人,美國人,什麼樣式的人都有,我認為你會覺得這些人比艾略特的那些性情毛躁的侯爵夫人和目中無人的公爵夫人有趣多了。你腦筋動得快,而且富於幽默感。聽他們一面吃晚飯,一面針鋒相對地談話,你一定很欣賞,儘管喝的只是普通的葡萄酒,而且你用不著有個男管家和兩個手下人伺候你。」 「別胡扯,拉裡。當然我會欣賞。你知道我並不勢利。我很喜歡會見有趣的人。」 「是的,穿著夏內爾服裝店的衣服。你想他們看見你這副打扮會不會認為你是來視察貧民窟的呢?他們不會舒服,你也不會舒服,而且你除了事後告訴愛米麗·德·蒙塔杜爾和格拉茜·德·夏托加亞爾,說你在拉丁區碰到一群怪裡怪氣的不修邊幅的人,覺得非常好玩之外,別無收穫。」 伊莎貝兒微微聳一下肩膀。 「我敢說你講得對。他們不是和我一起長大的那種人。他們跟我沒有一點共同之處。」 「你這話指的什麼?」 「還是我開頭講的話。從我懂事以來,我一直就住在芝加哥。我的朋友全都在芝加哥。我的興趣全在芝加哥。我在芝加哥過得很習慣。這是我的鄉土,也是你的鄉土。媽現在有病,而且她的病永遠不會好了。我就是想離開她也不能離開她。」 「這是不是說除非我回到芝加哥去,你就不想嫁給我呢?」 伊莎貝兒踟躕了一下。她愛拉裡。她要嫁給他。她的整個身心都愛著他。她知道他也要她。她不相信到了攤牌時他不會軟下來。她害怕,可是她不得不冒一下險。 「對的,拉裡,我就是這個意思。」 他在壁爐板上劃了一根火柴——那種給你的鼻孔裝滿辛辣氣味的舊式法國硫磺火柴——點起他的煙斗後,掠過她,走到一扇窗子前面站著。他向窗外望,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就像永遠沒有個完似的。她仍舊站在原來面對著他站著的地方,照著壁爐板上的鏡子,但是,看不見自己。她的心乒乒乓乓地跳著,而且感到害怕,他終於轉過身來。 「我真想能夠使你懂得,我向你建議的生活要比你想像的任何生活都要充實得多。我真希望能夠使你懂得精神的生活多麼令人興奮,經驗多麼豐富。它是沒有止境的。它是極端幸福的生活。只有一件事同它相似,那就是當你一個人坐著飛機飛到天上,越飛越高,越飛越高,只有無限的空間包圍著你,你沉醉在無邊無際的空間裡。你是那樣的歡樂,使你對世界上任何權力和榮譽都視若敝屣。前幾天,我讀了笛卡兒〔注:一五九六~一六五〇,法國理性主義哲學家。〕那樣的痛快,文雅,流暢。天哪!」 「可是,拉裡,」她急腔急調地打斷他,「你難道看不出你在要求我做一件我做不來的事情,是我不感興趣而且不想感興趣的事情嗎?我對你講過不知道多少遍了,我只是一個平常的、正常的女孩子,我現在二十歲,再過十年我就老了,我要及時行樂。唉,拉裡,我的確非常愛你。所有這些全都是無聊的玩意兒。它不會使你有什麼出息的。為了你自己,我求求你放棄它。拉裡,做個好樣的,做一個男人應做的事情。人家都在分秒必爭地幹,你卻在浪費寶貴光陰。拉裡,你要是愛我的話,你就不會為了一個夢想而拋棄我。你已經荒唐過了。跟我們回美國去吧。」 「我不能。這對我說來等於自殺。這等於出賣我的靈魂。」 「唉,拉裡,為什麼這樣說話?那些歇斯底里的肉麻當有趣的女人就是這樣說的。這有什麼意義呢?毫無意義,毫無,毫無。」 「這恰恰就是我的感受,」他答道,眨著眼睛。 「你怎麼可以笑呢?你可意識到,這是一個極其嚴肅的問題。我們正站在十字路口,我們現在的決定將會影響我們的一生。」 「我知道。請你相信我,我是在非常嚴肅地對待。」 她歎了口氣。 「跟你講正經話你不聽,那有什麼可說的。」 「可是,我不認為這是正經。我認為,你講的從頭到尾都是荒唐透頂的東西。」 「我?」如果不是因為她當時心裡非常難過,她就會哈哈大笑。「可憐的拉裡,你就像個瘋子。」 她慢慢把手上戴的訂婚戒指褪了下來,放在掌心裡,對著它瞧。那是一粒四四方方的紅寶石,用細白金嵌的戒指,她一直都很喜歡。 「你假如愛我,就不應當使我這樣不快樂。」 「我的確愛你。不幸的是,一個人想要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卻免不了要使別人不快樂。」 她把放著紅寶石戒指的手伸出來,顫抖的嘴唇勉強顯出微笑。 「還你,拉裡。」 「我沒有用。你留著作為我們友誼的紀念好不好?你可以把它戴在小指上。我們的友誼不需要中止,是不是?」 「我會永遠關心你,拉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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