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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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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他笑著說。 「你覺得自己在這些事情上還要搞多久呢?」 「我也說不了。五年。十年。」 「這以後呢?你預備把這種智慧派什麼用場呢?」 「我如果有了智慧,我想我當不難懂得怎樣派它的用場。」 伊莎貝兒兩隻手激動地勒在一起,身子從椅子上探出來。 「你完全錯了,拉裡。你是個美國人,這兒不是你安身立命的地方。你安身立命的地方是美國。」 「等我搞好了,我就回去。」 「可是,你要錯過很多機會。我們正在經歷著一個世界從來沒有經歷過的宏偉時代,你怎麼能忍心坐在這死氣沉沉的地方一動不動呢?歐洲完蛋了。我們是世界上最偉大,最強大的民族。我們正在一日千里地前進。我們什麼都有。你有責任參加國家的發展事業。你忘記了,你不知道美國今天的生活多麼使人驚心動魄。你有把握說你不參加這種建國大業,是因為你沒有勇氣去擔當目前面臨著每一個美國人的重任嗎?唉,我知道你多多少少也在工作,但這恰恰是逃避責任,可不是?這難道不恰恰是一種積極的偷懶嗎?如果人人都像你這樣畏縮不前,美國會弄成什麼樣子?」 「你很苛刻,心肝,」他笑著說。「我的回答是,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和我一樣的感受。對他們說,這也許是運氣,多數人都準備按常規行事;你忘記的是,我想學習就跟……就跟格雷想要掙一大筆錢一樣熱烈。難道我想花幾年工夫教育自己真就是背叛祖國嗎?也許我學成以後,將有一點人家高興要的東西拿出來。當然這要看,可是,如果我失敗了,我也不比一個人做生意而沒有賺到錢更不如些。」 「那麼我呢?我難道對你一點不重要?」 「你對我非常重要。我要你嫁給我。」 「幾時呢?十年之內嗎?」 「不。現在。越快越好。」 「靠什麼呢?媽沒有什麼奩資給我。而且,她有也不肯。她會認為,這樣鼓勵你遊手好閒是錯的。」 「我不要你母親的什麼奩資,」拉裡說。「我有三千塊一年。這在巴黎很夠用了。我們可以有一所小公寓和一個做全天的女傭人。我們會生活得非常開心,心肝。」 「可是,拉裡,三千塊一年是沒法子生活的。」 「當然能夠。很多人錢比這少得多也能生活。」 「可是,我不願意靠一年三千塊錢生活。我沒有理由要這樣。」 「我過去只要一半的錢也就生活下來了。」 「可你,是怎麼過的!」 她看一下那間寒傖的小房間,厭惡地聳下肩膀。 「這就是說,我儲蓄了一點錢。我們可以上卡普裡島〔注:在意大利。〕去度蜜月,秋天我們再去希臘。我渴想看看希臘。你記得我們過去不是時常談到一同周遊世界嗎?」 「我當然想旅行。但不是這樣旅行。我不願意坐二等艙,也不願意住三等旅館,連個浴室都沒有,吃飯都在小飯店裡。」 「去年十月,我就是這樣上意大利去的。玩得真開心。我們可以靠三千塊一年把全世界都跑到。」 「可是,我要有孩子,拉裡。」 「這沒有關係。我們把孩子一起帶了去。」 「你真蠢,」她大笑說。「你知道有個孩子要花多少錢?維娥萊·托姆林森去年生了一個孩子,她儘量節省,還花了兩千五百塊。還有你知道雇一個保姆要多少錢?」她腦子裡想到一連串的事情,變得愈來愈激動了。「你一點不實際。你不懂得你要求我的是什麼。我年輕。我要找樂子。我要做別人家都做的事情。我要參加宴會,參加舞會,我要打高爾夫球和騎馬。我要穿好衣服。你可懂得一個女孩子不能穿得跟她一起的那些人一樣好,是什麼滋味?拉裡,你可知道買你朋友穿厭了的舊衣服穿,和感到人家可憐你送你一件新衣服,是什麼滋味?我甚至於連去一家像樣的理髮店做做頭髮也做不起。我不要坐電車和公共汽車到處跑;我要有我自己的汽車。你想,你在圖書館裡看書,我成天干的什麼?逛馬路,看櫥窗,還是坐在盧森堡博物館的花園裡留心自己孩子不要闖禍?我們連朋友都不會有。」 「唉,伊莎貝兒,」他打斷她。 「不會是我過去來往的那些朋友。是啊,艾略特舅舅的朋友有時候會看他的面子請我們一次,但是,我們去不了,因為我沒有像樣的衣服穿,而且我們不會去,因為我們回請不起。我不想認識一大堆上不了台盤的、不修邊幅的人。我要生活,拉裡。」她突然感到他眼睛裡有種神情,雖則盯著她望時永遠是那樣溫柔,但是,帶有一點好笑。「你覺得我愚蠢,是不是?你覺得我囉嗦而且蠻不講理。」 「不,我並不。我覺得你說的這些都很自然。」 他背對著壁爐站著,她站起來,走到他跟前,和他面對面。 「拉裡,如果你一個銅子沒有,可是,找到一個收入三千塊的工作,我會毫不遲疑就嫁給你。我會替你燒飯,收拾床鋪,我會不在乎我穿的什麼衣服,我會什麼都不在乎,我會認為這樣非常有意思,因為我知道這只是一個時間問題,你總會有錢的。可是,現在這樣結婚,意味著我一輩子要過這種肮髒的牛馬不如的生活,什麼指望都沒有。這等於說,我要苦挨苦掙一輩子。而為的什麼呢?為了使你能夠成年累月地給你說的自己都解決不了的問題找答案。這太不象話了。一個人應當工作。他生到世界上來就為的這個,他就是這樣造福社會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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