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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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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略特舅舅說你住一所公寓,跟一個畫家的模特兒發生了不正常的關係。」 「那麼,你就親自去看看。」他大笑說,「從這裡去只有幾步路。我們可以走過去。」 他帶著她穿過一些狹隘的、彎彎曲曲的街道,儘管從街兩邊的高房子中間可以望見一抹青天,但仍舊很寒傖相,走了一會兒之後,就在一家門面很不象樣的小旅館門口站住。 「我們到了。」 伊莎貝兒隨著他走進一間狹窄的廳堂,廳堂的一邊有一張書桌,書桌後面坐了一個人,沒穿上衣,只穿一件細黑黃條子相間的背心,圍一條很髒的圍裙,在看報紙。拉裡向他要鑰匙,那人從身後格子架裡把鑰匙交給他,同時好奇地瞥了伊莎貝兒一眼,又轉為會意的假笑。顯然他認為伊莎貝兒去拉裡的房間不是幹規矩事情的。 他們爬上兩串樓梯,樓梯上鋪著破舊的紅地毯,拉裡打開自己的房門,伊莎貝兒走進一間有兩扇窗戶的小房間。窗子望出去是街對面的灰色公寓,公寓底層是一家文具店。房內放一張單人床,床旁邊一隻床頭櫃,一口大衣櫃鑲著一面大鏡子,一張裝了墊子但是椅背筆直的圈椅,兩扇窗子之間放一張桌子,桌子上有架打字機,一些紙張和好幾本書。壁爐板上堆放了些紙面裝訂的書。 「你坐圈椅,椅子不大舒服,可是,這是我拿得出的最好的了。」 他另外拉了一張椅子,自己坐下。 「你就是住在這兒嗎?」伊莎貝兒問。 他看見她臉上的神情,吃吃笑了。 「就在這兒,我自從到巴黎來,一直就住在這兒。」 「可是為什麼呢?」 「方便,這兒靠近國家圖書館和巴黎大學。」他指指她沒有注意到的一扇門,「這裡有個浴間,我可以在這兒吃早飯,晚飯一般就在我們吃午飯的那一家吃。」 「這太肮髒了。」 「不,我覺得不錯,我只要這樣子。」 「可是,這兒住的是些什麼人呢?」 「噢,我不清楚。上面閣樓住了幾個學生。兩三個在政府機關裡做事的老單身漢和一個奧台翁劇院的退休女演員;唯一的另外一個有浴室的房間,住著一個包養的女人,她的男朋友每隔一個星期的星期四來看她;恐怕還有些暫住的客人。這地方很安靜,很規矩。」 伊莎貝兒弄得相當尷尬,而且由於知道拉裡已經看出來並且在笑她,有點存心找岔兒。 「桌子上那本大書是什麼?」她問。 「哪個?噢,那是我的希臘字典。」 「你的什麼?」她叫。 「沒有關係,不會咬你的。」 「你在學希臘文嗎?」 「對。」 「為什麼?」 「我想到要學一點。」 他望著她時,眼睛裡帶著微笑,她也對他回笑。 「你不妨告訴告訴我,你到了巴黎之後,這兩年,做了些什麼事情?」 「我看了很多書。一天總要看上八小時到十小時。我去巴黎大學聽過課。我認為,我已經把法國文學裡所有的重要作品都看了,我而且能看拉丁文,至少能看拉丁散文,差不多跟我看法文一樣沒有困難。當然,希臘文要難些。可是我有一個很好的教師。在你來到巴黎之前,我每星期經常有三個晚上去他那裡補習。」 「這樣會有什麼結果呢?」 「獲得知識。」他微笑說。 「這好像不大實際。」 「也許不太實際,另一方面,也許很實際。總之非常有趣。你決計想像不到讀《奧德修紀》的原文時多麼令人興奮。使你感到彷佛你只要跆起腳跟伸出手來,天上的星星就能碰到似的。」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就像興奮得控制不住自己,在小房間內來回走著。 「前一兩個月我看了斯賓諾莎〔注:十七世紀,荷蘭哲學家。〕。我不敢說我已經十分懂得,可是感到非常振奮。就像乘一架飛機降落在巍峨群山中的一片高原上。四圍萬籟俱寂,而且空氣非常清新,像佳釀一樣沁人心脾:自己感覺到像個百萬富翁。」 「你幾時回芝加哥?」 「芝加哥?不知道。我還沒有想過。」 「你說過,如果你兩年之後,找不到你要找的東西,你就放棄不幹嗎?」 「我現在不能回去。我剛要入門:看見廣大的精神領域在我面前展開,向我招手,我急切要去那裡旅行。」 「你希望在那邊找到什麼呢?」 「我那些問題的答案。」 他瞥她一眼,簡直有點頑皮。如果不是因為她和他這樣熟悉,她說不定認為他在開玩笑。「我想弄清楚上帝究竟有,還是沒有。我想弄清楚為什麼世界上會有惡。我想要知道我的靈魂是不是不滅,還是我死後一切都完了。」 伊莎貝兒倒抽一口冷氣。聽見拉裡講這些事情,她覺得怪不舒服,幸虧他談得非常隨便,聲調就和平時講話一樣,使她還能不露出窘相。 「可是,拉裡,」她微笑說,「人們幾千年來都在問這些問題;如果能夠回答的話,肯定答案早已有了。」 拉裡笑了一聲。 「你笑得就好像我說了什麼蠢話似的,」她生氣說。 「沒有這個意思。我認為,你說得很在點子上。可是,另一方面,你也不妨說,既然人們對這些問題問了幾千年,那麼,他們就沒法不問這些問題,而且不得不繼續問下去。還有,你說沒有人找到過答案,這話並不正確。答案比問題還要多,而且不少的人都給這些問題找到完全滿意的答案。例如魯斯布魯克〔注:一二九四~一三八一,古佛蘭芒民族神秘主義者。〕那個老頭兒。」 「他是誰?」 「哦,只是巴黎大學一個我不認識的人。」拉裡隨口回答。 伊莎貝兒不懂得他是什麼意思,但他繼續往下說。 「這話聽上去非常幼稚。這些事情使大學裡二年級學生感到興奮,但是,離開大學後就會忘掉的。他們得養家活口。 「我不怪他們,你知道,我幸虧還有點錢可以過活。如果沒有的話,我也只好像別人那樣設法去賺錢了。」 「你難道把錢一點也不放在眼裡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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