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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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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從來沒有碰到這樣好的機會過。我會認為你將以參加目前這些工作為榮呢。這是了不起的驚天動地的事情。」 他輕鬆地笑了。 「我敢說你是對的。那些阿穆爾和斯威夫特公司將會做出更多更好的肉罐頭,那些麥考密克公司將會造出更多更好的收割機,亨利·福特將會造出更多更好的汽車。而且人人都會變得愈來愈有錢。」 「為什麼不可以?」 「正如你說的,為什麼不可以?不過,碰巧我對錢不感覺興趣。」 伊莎貝兒咯咯笑了。 「親愛的,別像傻子一樣說話。一個人沒有錢就不能生活。」 「我有了一點錢。這就使我有機會做我想做的事情。」 「晃膀子嗎?」 「對,」他微笑回答。 「跟你真難說話,拉裡,」她歎一口氣。 「對不起,我並不是故意要這樣。」 「你是故意。」 他搖搖頭,人沉默了一會,在想心思。等到他終於開口時,他的話使伊莎貝兒聽了一驚。 「死者死去時那樣子看上去多麼死啊!」 「你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她問,人有點著慌。 「就是這個意思,」他向她苦笑一下。「當你一個人飛上天時,你有許多時間思索。你會有許多怪想法。」 「哪些想法?」 「模糊的。不連貫的。紛亂的,」他笑著說。 伊莎貝兒把這話盤算一下。 「你覺得不覺得,如果你找一個工作,這些想法說不定自己會理出個頭緒來,那時候你就會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這個我也想過。我想到說不定跟一個木匠或者去一個汽車修理站做工。」 「唉,拉裡,人家會當作你發瘋呢。」 「這有關係嗎?」 「對我說,是的。」 兩個人重又沉默下來。後來是伊莎貝兒先開口。她歎了口氣。 「你跟你去法國以前完全是兩個人。」 「這並不奇怪。你知道當時我碰上許多事情。」 「你舉個例子看。」 「噢,不過是些通常的瑣事。我在空軍裡最要好的朋友為了救我的性命,犧牲了。我對這事一直覺得很難過。」 「跟我談談,拉裡。」 他望著她,眼睛顯出非常痛苦的神氣。 「還是不談的好。歸根到底,這只是一件小小的不幸事故。」 伊莎貝兒本來就富於感情,眼淚又汪起來。 「你苦惱嗎,親愛的?」 「並不,」他微笑回答。「唯一使我苦惱的是我使你這樣苦惱。」他抓著她的手,堅實有力的手抵著她的手時,給她一種非常友善親昵之感,使她不得不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他沉重地說,「除非我對一些事情有了一定看法,我將永遠得不到平靜。」他又遲疑一下。「這很難用語言表達,你才想說出來,就感到尷尬。你跟自己說:『我算是老幾,要在這個、那個和別的事情上動腦筋?也許這只是因為我是狂妄之徒。按照老一套行事,隨遇而安,會不會好些呢?』接著,你就想到一個在一小時以前還是個有說有笑、充滿生氣的人,直挺挺躺在那裡;就是這樣殘酷,這樣沒有意義。你沒法子不問自己,人生究竟是為了什麼,人生究竟有沒有意義,還僅僅是盲目命運造成的一出胡裡胡塗的悲劇。」 拉裡講話的音調非常之美,說說停停,就好像是強迫自己說出自己不願意說的話,然而是這樣沉痛真摯,使人聽了不由得不感動。伊莎貝兒等了半晌,然後不由自主地說: 「你出門去走一趟會不會好些?」 她問這話時心沉了下來。拉裡等了好久方才回答。 「我也這樣想。你竭力想要不理會社會輿論,可是,這不容易。當社會輿論對你是敵對時,你心裡也變得敵對起來,這樣你就得不到平靜。」 「那麼,你為什麼不走呢?」 「唔,是為了你。」 「親愛的,讓我們相互不要做假。目前我在你的生活裡並沒有地位。」 「這是不是說,你不想和我保持訂婚關係呢?」 她顫抖的嘴唇勉強裝出微笑。 「不,胡說,我的意思是我願意等。」 「也許要一年,也許兩年。」 「沒有關係。可能會短些。你打算上哪兒去呢?」 他凝神望著她,彷佛想要看到她內心深處似的。她微笑著,以此掩飾自己紊亂的心情。 「我想先上巴黎。那邊我一個人不認識。不會有什麼人干涉我。我在部隊裡休假時,去過巴黎幾次。我不懂得什麼緣故,可是,我有個想法,覺得到了那邊,我頭腦裡一切昏昏糊糊的思想都會得到澄清。那是個怪地方,使你感到你在那邊能夠把自己要想的事情想個透。我想在巴黎也許可以找到我要走的路。」 「如果萬一你找不到呢?」 他吃吃笑了。 「那樣我就回到我們美國的十足實際的人生觀上來,承認這事行不通,並且回到芝加哥,有什麼事情做什麼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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