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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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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我想大約還沒有決定。」艾略特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又長又薄的、白金和黃金合鑄的煙盒子,掏出一支埃及煙。發第瑪,吉士,駱駝,好運道,都不是他抽的。他微笑望著我,一臉的鬼心眼兒。「當然我不想跟路易莎這樣說,可是,告訴你倒不礙事;我肚子裡卻同情這年輕的小夥子。我想他打仗時見識過一下巴黎,這是世界上唯一適合文明人居住的城市,他著了迷,我一點不怪他。他年紀輕,我敢肯定他要在開始家庭生活以前,盡情荒唐一下。很自然,很正當。我要照拂他,把他介紹給那些合適的人。他風度不錯,再由我指點一二,就很可以見得人;我敢保帶他看看美國人很少有機會看到的法國生活的另一面。老兄,你相信我的話,一般美國人進天國遠比他進聖日耳曼大街容易得多。他二十歲,人又風趣。我想我大約能夠給他找一個年紀大一點的女人。這會使他成熟。我總覺得,青年男子能做一個上了相當年紀女子的情人,是再好沒有的教育。當然,假如這女子是我想像的那種人,一個婦女界名流,你懂吧,這就會使他在巴黎立刻有了地位。」 「你把這話告訴了布太太嗎?」我微笑著問。 艾略特吃吃笑了。 「我的老哥,我假如有什麼地方值得自負的話,那就是我的權術。我沒有告訴她。她不會瞭解的,可憐的女人。我在有些事情上永遠不懂得路易莎,這也是一件;她雖則半輩子都在外交界混,而且世界上一半的首都住了過來,可仍舊是個不可救藥的美國人。」 九 那天晚上,我到湖濱道一所大廈去赴宴。房子全是石砌的,看去好像當初的建築師本來打算蓋一座中世紀城堡,後來中途改變主意,決定改建為一幢瑞士木屋。那天是個大宴會,我走進那巨大而奢華的客廳時,滿眼都是些石像,棕櫚,架燈,古畫,和挨挨碰碰的家具。還好至少有幾個人是認識的。亨利·馬圖林給我介紹了他的骨瘦如柴的老婆,搽得一臉脂粉。還有布太太和伊莎貝兒,我都問了好。伊莎貝兒穿一身紅綢子衣服,和她的濃栗色頭髮、深褐色眼睛很配。她看上去興致很好,沒有人會猜到她不久以前還嘔了氣來。圍著她的有兩三個年輕人,格雷也是一個,她正和他們談笑。晚飯時,她坐在另一桌,看不見她。飯後,我們男人都慢吞吞地喝咖啡,呷酒,抽雪茄,好久好久才回到客廳裡來。這時我總算找到一個機會和她說話。我跟她不熟,沒法子把艾略特告訴我的那些直接向她說,可是,有些事我覺得告訴她之後,她也許會高興。 「那天在俱樂部裡我碰見你的男朋友,」我隨隨便便說。 「哦,是嗎?」 她說話時也像我一樣隨便,可是,看得出立刻警覺起來,眼睛在張望,而且我能看出裡面帶有恐懼。 「他在閱覽室裡看書;那樣的專心,我真是意想不到。我十點鐘過一點進去時,他在看書;我吃完午飯,回閱覽室時,他還在看書;我出外吃晚飯,路過俱樂部進去看看時,他仍舊在看書。敢說他足足有十個鐘點坐在椅子裡沒有動過。」 「他看的什麼?」 「威廉·詹姆斯的《心理學原理》。」 她眼睛垂了下去,使我沒法知道她聽了我這番話後是什麼滋味,可是,我有點察覺到,好像她既迷惑不解,又松了一口氣。這時主人跑來拉我去打橋牌,等到牌局散時,伊莎貝兒和她母親已經走了。 十 兩天之後,我去向布太太和艾略特辭行,碰到他們正在喝茶。伊莎貝兒隨後也來了。我們談到我未來的遠東之行,我並且謝謝他們對我在芝加哥逗留期間的殷勤招待;坐了適當一段時間之後,我便起身告辭。 「我陪你走到藥房那兒,」伊莎貝兒說。「我剛想起有點東西要買。」 布太太最後叮嚀的話是:「你下次看見親愛的瑪格麗特王后時,替我問候好嗎?」 我再也不打算否認我認識這位尊貴的女人了,就隨口答應一定做到。 到了馬路上時,伊莎貝兒帶著微笑斜瞥我一眼。 「你可想喝一杯冰淇淋蘇打?」她問。 「未始不可以,」我小心地回答。 當我們向藥房走去時,伊莎貝兒始終沒有說話;我本來沒有話,所以也不作聲。進了藥房,我們找一張桌子坐下,椅背和椅子腿都用鐵條扭成,坐著怪不舒服。我叫了兩杯冰淇淋蘇打。櫃檯那邊有個人在買東西;別的桌子坐著有兩三對客人,但是,都忙著談自己的事情,所以等於只有我們兩個。我點起一支香煙等著,伊莎貝兒則顯得非常愜意地吸著長麥管。我看出她有點緊張。 「我想跟你談談,」她憑空講了一句。 「我猜到是,」我微笑說。 有這麼半晌,她沉吟地望著我。 「前天晚上,你在薩特恩韋特家為什麼談到拉裡那件事情?」 「我想你也許感興趣。我覺得你可能不完全懂得他說的晃膀子是什麼意思。」 「艾略特舅舅真會搬弄是非。當他說要上黑石旅館找你談談時,我就知道他要把所有的事情告訴你了。」 「你知道,我認識他多年。他就喜歡談論別人的事情。」 「他是這樣,」她微笑說。可是,笑只是一剎那。她目不轉睛地望著我,眼睛裡神情很嚴肅。「你覺得拉裡怎樣?」 「我只見過他三次,人好像很不錯。」 「就這麼些嗎?」 她的聲音有點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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