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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荷包蛋,跟一塊雞三明治。」

  「胡說,你要野餐,就不能不有肥肝醬。開頭你得給他們咖哩蝦仁,後來是雞脯凍,襯上生菜色拉,這得由我親自動手。肥肝醬之後,隨你的便,你要是尊重美國習慣的話,就來一個蘋果派。」

  「我給他們荷包蛋和一塊雞三明治,艾略特,」布太太拿定主意說。

  「那麼,你記著我的話,事情一定不成,那只能怪你自己。」

  「舅舅,拉裡吃得很少,」伊莎貝兒說,「而且他吃什麼都不知道。」

  「我希望你不要以為這是他的優點,蠢孩子,」她舅舅回答。

  可是布太太說給他們什麼東西吃,他們那天就得吃那些東西。後來艾略特告訴我這次出遊的結果時,他非常法國派地聳聳肩膀。

  「我告訴他們一定不會成功。我央求路易莎放一瓶蒙特拉夕酒,我在戰前送給她的,她不聽我話。用熱水瓶裝了一瓶咖啡,此外什麼也沒有帶。你能指望什麼呢?」

  當時的情形好像是布太太和艾略特單獨坐在客廳裡,這時候車子到了門口停下,伊莎貝兒進屋子來。天剛黑,窗簾拉上。艾略特躺在圈椅裡,在爐邊看一本小說,布太太做一塊刺花,預備當這火屏用。伊莎貝兒沒有進來,上樓進了自己臥室。艾略特從眼鏡上面望望他姐姐。

  「我想她脫掉帽子就會下來,」她說。

  可是,伊莎貝兒並沒有下來。已經過了好幾分鐘。

  「也許人倦了,或者躺著呢。」

  「你難道沒有希望拉裡跟進來。」

  「艾略特,別惹人生氣。」

  「好吧,反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

  他又看書,布太太繼續做花。但是,半小時之後,她突然站起來。

  「我想,還是上去看看她怎樣了。假如休息,我就不驚動她。」

  她離開屋子,可是,一會兒就下來了。

  「她哭過了。拉裡要到巴黎去,去兩年。她答應等他。」

  「他為什麼要到巴黎去?」

  「問我沒有用,艾略特,我不曉得。她什麼都不肯告訴我。她說她瞭解,不願意阻擋他。我跟她說,『他如果打算丟下你兩年,對你的愛也就有限了。』她說,『我沒有辦法。事實是我非常愛他。』我說,『甚至於今天這樣之後,還愛他?』她說,『今天使我比往常更加愛他,而且,媽,他的確愛我,我敢肯定。』」

  艾略特想了一會。

  「那麼兩年之後怎樣呢?」

  「我告訴你我不知道,艾略特。」

  「你認不認為這事非常不如意?」

  「非常。」

  「這裡只有一件事可以說,就是他們的年紀都還輕。等上兩年對誰也沒有妨礙。在這兩年裡頭,什麼事都會發生。」

  兩人商量之後,都同意最好不要去驚動伊莎貝兒。那天晚上,他們本來要出去吃晚飯。

  「我不想叫她難受,」布太太說。「人家如果看見她眼睛完全腫起來,一定會奇怪。」

  但是,第二天午飯之後——就只家裡三個人用飯——布太太又提起這件事,可是,從伊莎貝兒嘴裡一點也問不出什麼來。

  「媽,除掉已經告訴你的之外,實在沒有什麼可以告訴你的,」她說。

  「可是,他要去巴黎做什麼呢?」

  伊莎貝兒微笑一下,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回答在她母親聽來一定不通情理之至。

  「晃膀子。」

  「晃膀子?你這話怎麼講?」

  「就是他告訴我的。」

  「我真是受不了你。你如果還有點脾氣的話,當時當地就會跟他解約。他簡直耍你。」

  伊莎貝兒看看她左手戴的戒指。

  「我有什麼辦法呢?我愛他。」

  後來,艾略特參加進來了。他拿出他有名的權術來談這問題。「並不擺出我是她的舅舅,老兄,而是像一個世情洞達的人和一個沒有經驗的女孩談話。」可是,他的成績比布太太也好不了多少。我的印象是伊莎貝兒叫他別管閒事。當然話說得很有禮貌,但意思毫不含糊。艾略特是在當天稍晚一點把一切經過告訴我的,就在黑石旅館我自己的小客廳裡。

  「當然路易莎是不錯的,」他又說。「這事非常之不痛快,可是,讓年輕人自己去找婚姻對象,除了相互愛慕之外,什麼也不問,這種事情是必然碰上的。我跟路易莎說不要去愁它;我覺得這事不會變得如她設想的那樣糟。拉裡不在跟前,小格雷守在這兒——你說,結果不是擺明在那裡;否則的話,我就是一點不懂得人情世故了。一個人在十八歲時情感非常熱烈;但是不能持久。」

  「你真是洞悉世情,艾略特,」我微笑說。

  「我的拉羅什富科〔注:十七世紀,法國政治家和作家。著《沉思集》對人類性格加以分析。〕總算沒有白讀。你知道芝加哥是怎樣一個地方;他們天天見面。一個女孩子有一個男孩子這樣對她鍾情當然高興;等到她知道她的那些女朋友裡面沒有一個不心甘情願要嫁給他時——那麼,我問你,從人情上講,她是不是要把每一個人都擠掉呢?我是說,這就像有人家請你的客,明知道去了一定膩味得受不了,而且唯一的吃喝只是檸檬水和餅乾,然而你還是去,因為你知道你最好的朋友都恨不得爬了去,但是沒有一個被請的。」

  「拉裡幾時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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