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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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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你沒有同我講哩,」格雷說。 馬圖林先生向我說: 「你認識拉裡吧?」我點點頭。「格雷硬要我在公司裡安排他一個位置。他們是好朋友。格雷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怎麼說的,爹?」 「他謝謝我,說他很知道這對於他這樣的人是極好的機會。他詳詳細細把這件事情想過,最後認定自己不夠我的期望,想想與其那樣,還不如不接受的好。」 「他這人真蠢,」艾略特說。 「的確,」馬圖林先生說。 「真正對不起,爹,」格雷說。「我和拉裡假如能一塊兒做事,夠多美。」 「你可以把馬領到水邊,你可沒法使牠喝水。」 馬圖林先生說這話看看兒子,狡猾的眼光溫和下來。我這才發現這寡情的商人還有其另一面;他簡直疼這個大塊頭兒子。他又向我說: 「你知道這孩子星期天在場子上打兩盤讓點賽,贏了我七點和六點。我真能夠拿球棒把他腦子析出來。算起來還是我親自教他打高爾夫的。」 他滿臉得意的樣子,我漸漸喜歡他起來。 「爹,我的運氣太好了。」 「一點也不是運氣。你把球從洞裡打出來,落下來離洞口只有六英寸遠,這難道是運氣?三十五碼遠不多也不少,就是那一球。明年我要叫他去參加業餘錦標比賽。」 「我沒有法子抽出時間來。」 「我是你的老闆,是不是?」 「我難道不知道?遲到寫字間一分鐘,你發那樣的脾氣。」 馬圖林先生吃吃笑了。 「他想把我說成是個專制魔王,」他向我說。「你別信他。我就是我的行業,和我合夥的人都不行,而我又重視我這行業。我叫這孩子先從最下級做起,指望他慢慢升上來代替我時,他就會對付得了。這是很大的責任,我這個行業,有些主顧的投資交給我管總有三十年了,他們信任我。跟你說句實在話,我寧可把自己的錢淌掉,不願意看他們蝕本。」 格雷笑了。 「前幾天,一個老小姐來,要把一千塊錢投資在一個什麼野雞事業上,說是她的牧師勸她的,他就不肯替她辦。她堅決要做,他就大發雷霆,弄得她哭著出了門。後來他又去會見那牧師,把牧師也著實收拾了一頓。 「人家把我們做經紀人的總說得不成東西。可是,經紀人裡面也有分別。我不要人家蝕本,我要人家賺錢,可是,他們那種做法,多數的人會使你覺得他們在世界上的一個目的,就是使自己一文不名。」 馬圖林父子辭去,回寫字間。我們離開時,艾略特問我,「你覺得他怎麼樣?」 「我總高興碰見新型的人物。我覺得父子之間的感情相當感動人。敢說英國不大碰得見這種情況。」 「他頂喜歡這孩子。這人真是個怪物,說他那些主顧的話全是真的。他手裡有幾百個老太婆、退伍軍人、牧師,他們的儲蓄都交給他經營。要是我,就會覺得不值得找這許多麻煩,可是,他很自負有這許多人信任他。不過碰到大生意,而且有厚利可圖時,任何人都比不上他殘酷和忍心。那是一點慈悲也沒有的。非要他的一磅肉不行,幾乎沒什麼攔得了他。你把他的脾氣攪翻,他不但要叫你傾家蕩產,而且事後還要大樂特樂。」 回到家,艾略特告訴布太太拉裡回絕了亨利·馬圖林。伊莎貝兒正跟女友一塊午餐。她進來時,姐弟還談著這件事,就告訴了她。從艾略特的話裡,我覺得他很費了一番唇舌。雖則他自己十年來一點工作不做,雖則他用以攢聚一筆富裕家財的工作也毫不艱苦,他卻堅持工商業是人類生存必備的條件。拉裡是一個極其平常的青年,毫無社會地位,他沒有什麼理由不遵從他本國共同遵從的習慣。在艾略特這樣有眼光的人看來,美國顯然正在走上一個空前的繁榮時代。拉裡現在有個入門的機會,只要他勤勤懇懇,孜孜不息去做,也許到四十歲的時候,就抵得上幾個百萬富翁。那時候,他要是願意歇手,做個寓公,或者在巴黎杜布瓦大街蓋一所公寓,或者在都蘭置一所府第,他艾略特就沒有話說。可是,布太太的話更直截了當,更無答辯的餘地。 「他要是愛你的話,就應當準備為你工作。」 我不知道伊莎貝兒對這些話怎樣一個回答,可是,她相當的見機,看得出她這些長輩都有著他們的理。她認識的那些年輕男子,哪一個不在學習就業,或者已經在一家公司裡忙碌起來,拉裡總不能指望靠他在空軍裡的卓越成績吃一輩子。戰爭已經結束,人人都厭惡透頂,恨不能趕快忘記掉,愈快愈好。大家商量之後,伊莎貝兒答應把這件事情和拉裡爽爽快快講個明白。布太太想出一個主意,叫伊莎貝兒找拉裡給她開車到麻汾去。布太太正預備訂制客廳裡的新窗簾,一張量好的尺寸單被她丟掉,所以要叫伊莎貝兒再去量一下。 「鮑勃·納爾遜會留你們吃午飯,」她說。 「我有個更好的辦法在此,」艾略特說。「你給他們準備一個食物籃子,讓他們在廊沿上吃野餐,飯後他們就可以談。」 「這倒怪好玩的,」伊莎貝兒說。 「再沒有比舒舒服服吃一頓野餐更樂的了,」艾略特機靈地說。「老迪澤公爵夫人常跟我說,就是頂桀驁不馴的男人在這種場合也變得能說服了。你替他們的午飯預備什麼吃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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