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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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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法國回來時,他們都要我進大學。我不能。經歷過那些事情,我覺得沒法子回到學校去。反正我在中學也沒有學到東西。我覺得我沒法子參加一個一年級大學生的生活。他們不會喜歡我,我也不願勉強自己做自己不想做的事。而且我不相信那些教師能教給我想要知道的東西。」 「當然,我知道這事與我不相干,」我說,「不過,我並不覺得你對。我想我懂得你的意思,我也懂得一個人參加了兩年戰爭之後,在開頭一兩年裡當那種受人欣羡的普通大學生,是相當膩味的。我不相信他們會不喜歡你。美國大學我不大熟悉,可是,我相信美國的大學生和英國的也差不多,也許粗鹵一點,稍為傾向於胡鬧,可是,整個兒說來,還是些規矩懂事的孩子;我敢說,你假如不想過他們那種生活,只要稍微使一點手腕,他們總可以讓你過你自己的生活。我的弟兄都讀過劍橋,我就沒有。有過一個機會,可是,我拒絕了。我要到外面來混。後來我一直都懊惱。我想進了大學可以使我少做多少錯事。在有經驗的老師指導下,你可以學得快得多。你假如沒有一個人指導,就會糟蹋掉許多時間,走冤枉路。」 「你也許是對的。我並不在乎做錯事。也許在那許多死胡同的一條胡同裡,可以找到適合我目的的東西呢。」 「你的目的是什麼呢?」 他躊躇一下。 「正是啊,我還不大清楚。」 我沒有開口,因為這句話好像沒有什麼可以回答的。我這個人從年輕時起就有個明確目標在腦子裡,頗有點覺得不耐煩;可是,我責備自己;我有個感覺,只能說是直覺,好像這孩子靈魂裡在模模糊糊追求一種東西,是不是屬一種半明半昧的觀念,抑是一種隱隱約約的情緒,我也說不出,而這種追求卻使他整個的人得不到寧息,逼著他,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向哪兒去找。他莫名其妙地激起我的同情。我從來沒有聽他多說話過,現在才察覺到他說起話來極其好聽,那聲音非常醉人,就像仙丹。想到這一點,再加上他那迷人的笑,和富於表情的黑眼珠,我很能瞭解伊莎貝兒為什麼愛他。他確乎有種惹人愛的地方。他轉過頭來,毫不忸怩地望著我,但是,眼睛裡有一種表情,像在打量我,又像是好笑。 「昨天晚上我們全走開去跳舞時,你們談到我的吧?我這猜得對不對?」 「有這麼一個時候。」 「我想他們硬把鮑勃大叔邀來,就是這個緣故。他頂恨出門。」 「好像是有人給你找了一個很好的事。」 「一個最好的事。」 「你幹不幹呢?」 「不見得。」 「為什麼不?」 「我不想幹。」 這與我毫不相干,我實在是多事,可是我有個感覺,好像正因為我是個局外人,而且來自外國,所以拉裡覺得同我談談沒有關係。 「你知道,一個人什麼都做不了時,他就成了作家。」我吃吃笑了。 「我沒有才能。」 「那麼,你要做什麼呢?」 他向我來了一下他那明媚迷人的微笑。 「晃膀子,」他說。 我只好笑了。 「我覺得,芝加哥並不是做這種事的最好的地方,」我說,「不管啦,讓你看書吧。我想去翻一下《耶魯季刊》。」 我站起來。等到我離開閱覽室時,拉裡還在出神看威廉·詹姆斯的那部書。我獨自在俱樂部裡用了午飯,因為閱覽室裡靜,又回到那裡去抽雪茄,這樣消磨了個把鐘點,看書寫信。我很詫異看見拉裡還在一心看他的書。那神氣好像我走開後,他就沒有動過。等到我約莫四點鐘的時候走開,他還在那裡。他這種明顯的聚精會神能力,很使人吃驚。他既沒有留意到我走,也沒有留意到我來。下午我有各種事要做,直到應當換衣服去赴晚宴時,才回旅館,回來的路上,忽然被一時的好奇心驅使,又走進俱樂部一次,到閱覽室裡看看。那時候,室內已有不少的人,看報啊,等等。拉裡還是坐在那張椅子裡,全神貫注在那本書上。怪! 八 第二天,艾略特邀我在巴瑪大廈午餐,會會老馬圖林和他的兒子。就只我們四個人。亨利·馬圖林也是個大個子,差不多和他兒子一樣高大,一張紅紅的臉,滿是肉,大下巴,同樣帶有挑鬥性的塌鼻子,可是,眼睛比兒子的小,不那樣藍,極其狡猾。雖則年紀至多不過五十開外一點,看上去要老十年,頭髮已經稀得很厲害,而且全白了;初看上去,並不給人好感。他好像多年來自己混得很不錯。我得到的印象是一個殘酷、精明、能幹的人,這種人在生意經上面是毫無慈悲可言的;開頭時說話很少,我覺得他在打量我。我當然看出艾略特在他的眼中只是個可笑的人。格雷溫和恭敬,幾乎一句話不說,倘若不是艾略特的交際手腕老到,盡是滔滔不絕講些閒話,彼此間就得僵著。我猜他過去和那些中西部商人做交易,一定獲得不少經驗,那些人不用花言巧語籠絡,絕不肯花那樣驚人的價錢買一張舊名家的畫的。不久,馬圖林先生慢慢高興起來,也說了兩句話。這才顯出他並不像表面那樣俗氣,而且的確還有點冷雋的幽默感。有這麼一會兒,談話轉到證券股票上去。我發見艾略特講到這上面時頭頭是道,並不覺得詫異,因為我一向知道他為人儘管那樣荒唐,可一點不傻。就在這時候,馬圖林先生說道: 「今天早上我收到格雷的朋友拉裡·達雷爾一封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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