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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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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比『離開英國』還喜歡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回到英國』。」 他停留在巴黎所發生的事,似乎已經有一點晦暗不明了。那就像一個夢魘,當你忽然醒過來時,使你顫慄不已,但等到白天過去了,就在你的記憶裡褪色了,過一段時間後,除了知道曾經有過一次惡夢外,再也不記得什麼了。他在想,是否有人會來接他;在站台上看到一個友善的臉孔多麼棒。他在維多利亞車站下車時,他第一眼所看到的人是他母親。她把雙臂擁著他的頸吻著,好像他離開了好幾個月的樣子。 「你父親送你走後,我告訴他,我要來接你。蓓西也要來,但我不讓她來。我要你完全屬我幾分鐘。」 哦,被包圍在那種安全的感情裡是多麼美好的事! 「你真是大傻瓜,媽咪。在這樣一個嚴寒的晚上到風多的站台,冒著感冒的大險,真太笨了。」 他們臂挽臂地走著,很快樂地走到車旁。他們開到波徹斯特圍場。李斯裡·馬遜聽到前門打開的聲音就跑到廳堂來,然後蓓西飛奔下樓,投進查理的臂抱裡。 「到我的書房喝點酒,那兒有威士忌,你一定被凍壞了。」 查理從大衣的口袋裡拿出兩瓶香水,是他為母親和蓓西買的,是莉迪亞選的。 「我走私進來的。」他勝利地說。 「現在這兩個女人聞起來會像妓女一樣了。」李斯裡·馬遜笑著說。 「爸,我在恰維特為你買了一條領帶。」 「顏色鮮豔嗎?」 「很鮮豔。」 「很好。」 他們大家都高興得哈哈大笑。李斯裡·馬遜倒出威士忌,堅持著叫他太太喝一些,以防感冒。 「你有沒有碰到什麼好事?」蓓西問。 「沒有。」 「撒謊。」 「好了,你以後得告訴我們一切的事,」馬遜太太說,「現在你最好到浴室洗一個熱水澡,然後穿好衣服吃晚餐。」 「都為你準備好了,」蓓西說,「我放進了半瓶的浴鹽。」 他們待他,好像他剛從北極經過一次令人難以相信的艱難旅行後回來的樣子。這使他非常滿意。 「又回到家好嗎?」他母親問,眼中帶著溫柔的愛意。 「太好了。」 但是當李斯裡穿好一些衣服,走到他在擦粉的妻子的房間想聊一下時,她卻表情有點不安的轉向他。 「他臉色看起來蒼白得怕人,李斯裡。」她說。 「有一點累的樣子。我也注意到了。」 「他的臉,眉蹙嘴歪,一下普爾曼火車就使我嚇倒了,但是我無法看得很清楚,直到我們到達家才看清楚。他蒼白得像鬼似的。」 「一、兩天后會好的。我希望他多少縱情玩過。從他的表情,我在想,他幫助過不少美麗的女士為她們可敬的老年做了準備。」 馬遜太太坐在梳粧檯,穿著一件飾有白毛的中國式外套,小心地畫著眉毛,但是她聽到這句話,手中拿著眉筆忽然轉過身來。 「你是什麼意思,李斯裡?你意思不是說,他有過很多可怕的外國女人吧?」 「算了,維尼西亞,你認為他到巴黎是幹什麼的?」 「去看畫和看西蒙,還有,哦!法國人。他只是一個男孩子。」 「不要傻了,維尼西亞。他二十三歲了。你不認為他是童貞男子吧!是嗎?」 「我不認為男人是令人嫌惡的。」 她的聲音是爆發而出,李斯裡看到她真的心亂了,就把他的手溫和地放在她的肩上。 「親愛的,你不會喜歡你的兒子是一個太監吧,你喜歡嗎?」 馬遜太太不大曉得她是要笑,還是要哭。 「我不認為我會真的喜歡。」她吃吃的笑。 查理半小時後,帶著一種奇異的滿足感,穿著次好的餐服,跟穿天鵝絨上衣的父親,穿紅紫色絲禮服喝茶的母親,以及穿玻璃色薄紗如少女般的蓓西,坐在齊達爾式的餐桌上。喬治時代的銀器,有蓋的蠟燭,馬遜太太在佛羅倫薩買的花邊小布巾,雕花玻璃——一切都顯得漂亮,但更重要的,一切都很熟悉。牆上的圖畫,每幅都有其細長的明暗色彩,很有讚賞價值;而那兩個整齊地穿著棕色制服的女僕,更增加了一種美好的感覺。你也會有一個安全的感覺,而外面的世界離得那麼遠,使人覺得舒服。好吃、簡單的食物是用來滿足健康的胃口,而不會令人變胖。爐邊有模仿得令人滿意的燒木頭電燈火光。李斯裡·馬遜看著菜單。 「我知道,我們為我們的浪子殺了小肥牛。」他說著,調皮地看著他的妻子。 「你在巴黎有好食物吃嗎?」馬遜太太問。 「沒有什麼,我沒有去過什麼堂皇的飯店。你知道,我們通常都在市區小地方吃飯。」 「哦!誰是我們?」 查理猶疑了一會,臉紅了。 「我跟西蒙吃飯,你知道。」 這是事實。他的回答靈巧地隱藏了事實,而實際上也沒說謊。馬遜太太知道她的丈夫正投給了她有意義的一眼,但她沒去注意;她繼續用溫柔深情的眼神,注視著兒子,而他太直率,不會懷疑他們正在深探進他的靈魂,去發現裡面可能隱藏些什麼秘密。 「你有沒有看畫?」她仁慈地問。 「我到羅浮宮。我看到柴丁的畫很吃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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