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毛姆 > 巴黎的異鄉人 | 上頁 下頁
六〇


  「我們兩人出獄後在巴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一間餅乾糖果店去,這個男孩一連吃了六塊巧克力糖,而且他付了錢。」

  「是的,」另外一個嚴肅地說,「我們走到街上時,我病了。你知道,我的胃不習慣吃那麼多;但還是值得。」

  「你在那兒吃得很壞嗎?」

  年紀較大的聳聳肩。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牛肉。一段時間後,人們也不再注意了。假如你守規矩點,你會得到奶酪和一點酒。最好還是守規矩。當然,當你服刑期滿,得到自由時更慘。你在監獄時,可以吃、可以住,但一旦出獄你必須自行謀生。」

  「我的朋友不知道,」莉迪亞說,「你向他說明一下。他們在英國沒有這種制度。」

  「就譬如這麼說,你被判處徒刑八、十、十五、二十年,當你服完刑時,你就是一個自由人。你必須在原地停留與你的刑期同樣長的時間,要找到一個工作很難。自由人名譽壞,人們不願雇用。你可以得到一塊土地去耕種,這是真的,但那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做的。在監獄裡渡了好幾年,聽任獄卒的命令,而大部分的時間又沒事可做,就這樣你就失去了你的進取心;而且,那兒有瘧疾和鉤蟲病,你失掉了你的精力。大部分的人都是在船進港時找到工作,他們靠著卸貨賺一點錢。自由人沒事可做,只有睡在市場,有機會時喝喝拉菲亞汁,還有就是挨餓。我很幸運,你知道,我的本行是電氣匠,而且是很好的電氣匠,因為我很專業,所以人家需要我。我做得還不錯。」

  「你服刑多長?」

  「只有八年。」

  「那麼你怎麼搞的?」

  他輕輕地聳他的肩,哀求地跟莉迪亞笑了一笑。

  「笨青年。人年輕,交上壞同伴,經常喝得酩酊大醉,然後有一天,事情發生了,人就要一生為其付出代價。我離家時才二十四歲,而現在我已四十了。我把最好的時光花在那地獄裡。」

  「他早就可以離開的,」另外一個說,「但是他不要。」

  「你是說你可以逃走?」莉迪亞說。

  查理向她投了迅速而搜索的一瞥,但是她的臉部並未告訴他什麼。

  「逃走?不是,那是笨蛋做的事。人們經常有機會可以逃走,但很少人逃得開。你能到哪兒呢?叢林裡?熱氣、野獸、饑餓,以及會把你抓去拿酬金的土著。很多人都在試。你知道,他們厭極了單調、食物、命令,以及其他當犯人的景象,他們想,任何事都比這個好,他們就是不能忍受;假如他們不是死於疾病或饑餓,就是被捕或放棄計劃;然後就是兩年孤獨的監禁,或者更多,如果你不想被毀,那你得是一個強健的人。早時荷蘭人正在建鐵路時,比較容易,你可橫過河,他們會叫你去工作。但是現在他們已築完了鐵路,不需要勞工了,他們抓了你會再送你回去。但即使是以前那種情形,還是有危險的。有一個關稅人員會答應帶你過河,只要你給他一點錢,他有一定的價錢,你要在晚上在叢林的某個地方安排見他,等到你如約而來,他就把你射死,然後洗劫你的口袋。他們說,他弄死了三十多個人,然後才被抓到。他們之中有的人坐船逃去,有的五、六個人團結一起,叫一個自由人為他們買一隻手搖船。那是很艱難的旅程,沒有羅盤針或什麼東西,從不曉得暴風雨什麼時候來臨。假如他們成功了,那是靠運氣不是靠好的人事。而他們到哪裡去呢?他們不會讓他們在委內瑞拉久停的,假如他們在那邊登陸的話,會被抓進監獄,然後遣送回去。假如在千里達登陸的話,當局會留他們一星期,供應他們糧食,甚至他們的船不能用了,就給他們另一隻,然後送他們走,送出海洋,沒地方可去。不,想要逃走是傻事。」

  「但人們還是要逃。」莉迪亞說,「那位醫生,他的名字是什麼?他們說他在南美洲某處行醫,生意不錯。」

  「是的,假如你有錢的話,有時可以逃走的,不過假如是在島上,那又不行了,必須是在開葉內或者聖勞倫特才行。你可以叫一隻巴西雙桅帆船的船長在海上搭載你,假如他老實的話,他會在海岸讓你登陸,而得到相當的安全保護。假如他不老實的話,他就搶走你的錢,把你扔到海裡去。不過現在他們要一萬兩千法郎,那就是說要這個價錢的兩倍,因為幫你做成此事的自由人要拿一半做傭金。而你不能身上一文不名就在巴西登陸。你至少必須有三千法郎,誰會有那麼多錢呢?」

  莉迪亞問了一個問題,查理又一次詢問地看她一眼。

  「但是你怎麼能確定,自由人會把送給他的錢交出去呢?」她說。

  「沒辦法。有時候他不交出去,但他就會在背上被插上一刀結束他的生命,而他知道假如一個可咒的自由人屍體一天早晨被發現了,當局也懶得去管的。」

  「你的朋友剛才說,你本來可以早一點離去的:但你並未這樣做,這是什麼意思?」

  那矮小的人兩肩哀求似地聳了聳。

  「我使自己變成有用的人。隊長是一個高尚的人,他知道我工作得很好,而且很誠實。他們不久發現,可以讓我單獨一個人留在屋子裡為他們工作,我不會碰什麼東西的。他答應在我離做自由人還有兩年的時間之前,讓我回法國。」他投給他同伴一個動人的微笑。「但是我不願離開這個年輕的無賴。我知道,沒有我照顧他的話,他會有麻煩的。」

  「真的,」另外一個說,「我萬事感謝他。」

  「他離家時只是一個小孩。他跟我睡鄰床。白天他表現得還不錯;但是一到晚上,他會哭著找他母親。我為他感到難過。也不知道怎麼搞的,我對他產生了感情;有一次他在人群中走失了,可憐的小傢伙,我必得去找尋他。有些人喜歡對他耍下流,有一個阿爾及利亞人常纏弄他,但我把他壓服了,從此以後,他們才給他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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