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毛姆 > 巴黎的異鄉人 | 上頁 下頁 |
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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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僅從狄更斯、莎克萊和H·G·韋爾斯懂得英國的家庭生活,所以聽到她只知外表的「灣水」地方的繁榮而嚴肅的家庭裡,人們是怎麼生存時,她感到很好奇。她問他關於他的家和家庭的事。這些都是他喜歡談的話題。他微笑著嘲笑似地諷刺,談起他的父母,這種諷刺,莉迪亞看得很清楚,只是他用來隱藏他對他們的那種親愛的崇敬之情。他沒看到這一點,只是勾出一幅深情、快樂的家庭的令人愉快圖畫,家庭裡面的人謙恭地生活在適度富裕的環境裡,彼此之間,與世界之間都相安無事,不怕會發生什麼事來影響他們的安全。他所描寫的生活,既不缺少優雅也不短欠尊嚴;既健康又正常,而且由於有智識上的興趣,也並不完全是物質的。做一家之主的,質樸又誠實,既沒有野心也不羡慕別人,準備按照他們的智識程度為國家、為鄰人盡他們的責任,這其中沒有害心也沒有惡意。假如莉迪亞看到他們的良好性格、厚道、令人舒服的自我滿足,是依賴於產生他們國家的那種建立長久而秩序井然的繁榮;假如她隱約想到,像小孩子在海灘上建城堡一樣,它們可能在任何時候被浪潮沖走的話,她也不讓她的臉上露出跡象。 「你們英國人多幸運呀!」她說。 但查理對他自己所講的話,所給她的印象有點驚奇。在他敘述的過程中,他第一次從一個觀察者的觀點看到自己。一直到現在為止,他都在扮演自己的角色,而沒問問自己是否有什麼意義,就像一個在舞臺上背臺詞的演員,從來沒有到舞臺前看過戲,因此對所演的只有一個模糊的概念。他悟察到他們全家人——他的父親、母親、妹妹、他自己,從早到晚在忙著,覺得日子不夠長來讓他們做他們想要做的;但是當你去看看他們一年又一年所過的生活時,卻使你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感到他們之中沒有一個人做了什麼事。這就像一齣喜劇一樣,裡頭背景美好,服裝漂亮,對白伶俐,演技精湛,使你過了愉快的一晚,但一星期以後,卻一點也不記得裡面的事了。想到這,使查理有點窘困,但說這使他不安,就太過分了。 吃完飯後,他們就坐出租車到河另一邊去看電影。那是馬爾克斯兄弟所演的影片,他們為絕妙的小丑的放肆幽默逗笑得前俯後仰;他們不僅笑格羅拙的俏皮話及哈潑的喜劇性窘態,他們還為彼此的笑而笑著。電影在午夜結束,但查理太興奮了,無法安靜睡覺,他問莉迪亞是否要跟他去一個能跳跳舞的地方。 「你想去哪裡?」莉迪亞問,「蒙特馬特?」 「只要能令人輕鬆愉快,什麼地方都隨你便。」然後他想起雙親到巴黎時,經常有但卻很少達到的願望:「沒有很多英國人的地方。」 莉迪亞投給他頑皮的一笑,這種笑他以前在她嘴唇上看過一、兩次。這使他驚奇,但同時又使他同情。驚奇,因為這一笑很奇異地剛好符合他的想法:他知道她的性格;同情,因為這一笑使人想起,儘管她有悲劇性的歷史,她還是有興致勃勃的情緒及娛人、逗人的惡意心境。 「我要帶你到一個地方。那地方並不使人輕鬆,但可能很有趣。有一個俄國女人在那兒唱歌。」 他們駕車駕了一段很長的路,車停時查理一看,他們是在碼頭。一對巴黎聖母鐵塔在多霧多星的晚上襯托之下,可以看得很清楚。他們在一條暗街上走了幾步,然後穿過一窄門,下了一截樓梯後,使查理很驚奇,他發現自己置身在一個有石牆的大地窖裡;大得足夠坐十個或十二個人的木桌從石牆上凸伸出來,桌子的兩旁都有長木頭椅。熱氣使人窒息,空氣是一片灰色煙霧。一群密集在一起的人,在桌子留下來的空間中,和著憂傷的調子跳著舞。一個穿著襯衫,衣冠不整的侍者為他們找到兩個位置,記下他們要的東西。坐在各個角落的人好奇地注視著他們,互相耳語著。查理穿著剪裁得很好的英國藍斜紋嗶嘰,莉迪亞穿著黑絲服,戴著好看有羽毛的帽子,這跟其餘的人實在成了強烈的對照。男人們既不戴衣領也不打領帶,戴著帽子跳舞,嘴唇下吊著煙屁股。女人們沒戴帽子,誇張地塗著粉料。 「他們看起來有點兇惡。」查理說。 「是的。他們大部分都在監獄待過,沒有待過的也會進去的。如果發生吵架的事,開始丟杯子或者拔出小刀時,站在牆邊,不要動。」 「我想他們不大喜歡我們的外表,」查理說,「我們似乎吸引了不少注意。」 「他們認為我們是觀光客,要和我們頑抗。但是不要緊,我認識主人。」 侍著帶來兩瓶他們要的啤酒,莉迪亞要他叫主人來。一會兒之後,他來了,是一個大塊頭,裸著身體像是一個肥胖的祭司,他馬上認出了莉迪亞。他精明而懷疑地看著查理,但莉迪亞向他介紹說是她的朋友後,他就熱情地跟他握手,並且說很高興見到他。他坐下來,跟莉迪亞低聲談了幾分鐘。查理注意到他們鄰近幾個人在注視著這個情景,他看到一個人在眨眼。顯然地,他們對情形的正常感到滿意。舞跳完了,原來坐在桌旁的人回來了。他們敵意地看著這兩個陌生人,但主人向他們說明他們是朋友,於是其中一個人,滿臉凶相,臉上有剃刀的傷疤,堅持要敬他們一杯酒。不久,他們就聚在一起歡笑地談著。他們顯然是急著要使這個年輕的英國人有賓至如歸之感,坐在他身旁的一個人向他說明,雖然同伴們看起來都有點凶,但他們都是心地良善的人們。他有一點醉。查理已經克服了初來時的不自在,開始好好的玩樂起來了。 很快地,薩克斯風手站起來,把椅子往前挪移。莉迪亞談到的那個俄國歌星,手中拿著吉他走上前來坐下。座中響起了一陣掌聲。 「這就是馬莉絲佳,」查理那個喝醉的朋友說,「再也找不到像她的人了。她是一個委員的情婦,但是斯大林把他殺了,假如她沒有想辦法逃出蘇俄的話,他也會把她殺掉的。」 桌子另一邊的一個女人聽到他講的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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