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毛姆 > 巴黎的異鄉人 | 上頁 下頁 |
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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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有一個『第三區』手套部的女人出來說,她記得在謀殺案那天賣給一個年蛵人一雙灰色的皮手套。她大約四十歲,她願意看看他。他那時很焦急,不知道手套是否會配合他的灰色衣服,他希望手套足夠大,能使他很容易地伸進去。貝格跟十幾個其他年輕人一起並列出來,她馬上就指認出來,但,就如同他的律師指出的,指認出來很容易,因為她剛剛看了他報紙上的照片。然後他們抓到了貝格的一個不務正業的朋友,他說他在謀殺那晚碰到他,並不是走向林蔭道,而是向著柔丹的公寓方向走。他跟他握手,注意到他戴著手套。但是這個特殊的證人卻是一個徹底的惡棍。他有醜惡的紀錄,貝格的辯護人在審判時猛烈的攻擊他。貝格否認那晚看過他,而他的辯護人想要勸服法官說,那個人為了討好警方捏造了一個虛假的故事。該死的是褲子的事。關於貝格漂亮的衣服,服飾講究的歹徒以及這類的報導報紙上已經很多了。如果你讀了報紙,你會認為他的衣服是在沙味街買的,服飾是在蝦味商店買的。檢察官急於要證明他非常需要錢,就到供應他用品及家庭用品的商店去問,有沒有強迫賒帳的情形。但,似乎他家所買的東西,都是立即付錢的,而且沒有欠債。情形是這樣:就衣服來講,貝格自從失業之後,除了買一件灰色衣服外,沒買別的。私家偵探跟裁縫匠談話時,問他那套衣服什麼時候付錢的。他是一個廣告裁縫,生意做得很大,他做衣服以價格低廉來與人競爭。貝格訂做了另外一條配合上衣的褲子是這時候才曉得的。警方列有一張他所有物的窗體,而這條褲子並不在裡頭。他們馬上看出這個事實的重要性,決心不要把這事公開,一直留待到審判時為止。 「相信我說的,起訴時,這件褲子被拿出來的時刻真是驚心動魄。貝格有兩條褲子來配他的上衣,而其中有一條不見了,這個事實是無可置疑的。他被問及這件事時,甚至不想說明。他似乎並沒有狼狽失措的樣子。他說,他不知道褲子丟了。他又說,因為在獄中等待審判,所以好幾個月沒機會檢視他的東西。當問及他對於褲子丟失的可能說明時,他輕率地回答說,可能在搜查他的屋子時,有一個警官需要一條新褲子,所以就偷走了。但是貝格夫人卻有另一套流利的說明,而我不得不說,這個說明很有技巧。她說,莉迪亞像往常一樣,羅勃穿過的衣服,她就拿去熨,那一次熨斗太熱了,所以把褲子燒掉了。他對他的衣服愛小題大作,並且找錢買一件,需要花一番苦心。她們知道他會髮妻子的脾氣,而貝格夫人希望免除他對她的責備,並且看出她很害怕的樣子,就建議不要告訴他;她把那件褲子扔掉,羅勃可能不會注意到褲子不見了。再問她怎麼處置褲子時,她說一個乞丐來門口要錢,她就把那條褲子給了他。問及燒的面積多大時,她說大得使褲子不能穿,而當檢察官指出不見痕跡的修補可以彌補損害時,她回答說,那要花比褲子本身還大的價錢。然後他說,以他們窮困的境遇來講,貝格大可以在家裡穿用,冒著使他不高興的險總比把一件可能仍然有用的衣服扔掉還好。貝格夫人說沒有想到這一點,她一時高興把褲子給了乞丐,是為了把它扔掉。檢察官指出說,因為褲子上面有血跡,所以她必須把它扔掉,而且她並未把它送給一個那樣容易就出現的乞丐,而是她自己把它弄毀了。她激烈地否認這一點。那麼乞丐在哪兒,他會在報紙上看到這件事,知道一個人的生命正在緊要關頭,他會挺身而出的。她轉身向著新聞界人士,張開她的手,做了一個戲劇性的手勢。 「『讓所有在此的先生們,』她叫著,『把消息傳佈得更廣更遠。讓他們懇求他出來,救我兒子的生命。』 「她在證人席表現得頂刮刮。檢察官無情地審問她;她像一個潑婦似地應戰。他列述她年輕兒子的生活,她承認他所有的不軌行為,從打網球到他判刑後,對還因仁慈而給他另一個機會的經紀人之偷竊行為,她都承認。她把一切罪過都歸在自己身上。在罪犯的審判裡,法國證人比英國證人有更多的自由。她傷心地責備自己,懺悔地說,他兒子的錯都是由於她教養他時太寬縱他了。他是她唯一的孩子,結果把他縱壞了。她的丈夫在戰時治療傷員時失去了一條腿,由於他的健康情形不好,所以她要不停地注意著他,以致影響到她做母親的責任。他的過早逝世使她的孩子變壞而沒人教導。她一直談死亡奪去他們的小家庭之主,而困擾著他們母子的悲哀情形,企圖感動法官。然後又說她的兒子一直是她唯一的安慰。她形容他精神旺盛,脾氣倔強,容易受壞同伴的左右,但是卻有很深的感情,不管他犯了其他什麼罪,他不可能謀殺一個向來以仁慈待他的人。 「但是無論如何,他沒有給人一個有利的印象。她以一種傷人感情的方式,堅持她自己無可指責的高尚品格。縱然她是在為她所寵愛的兒子辯護,她也不願失掉機會,提醒法庭說,她是一個參謀官的女兒。她穿著很好看的黑色衣服,可能太好看了,所以給你一個印象,覺得她是一個想要生活在她的地位之上的女人;在她嚴厲、斷然的面貌上有一種盤算著什麼的表情;你不會相信,她會給一個乞丐一片麵包,更不會相信會給他一件褲子,縱使是破的。」 「而莉迪亞呢?」 「莉迪亞有點令人同情。她有身孕很久了。她流著淚,流得浮腫起來,而她的聲音比耳語還低,你幾乎聽不到她講的話。沒有人相信她自己弄破表玻璃的故事,但是檢察官對表並不像對她的婆婆那麼嚴酷;她很顯然地是殘忍命運的無辜犧牲者。貝格夫人和羅勃為了他們自己的目的,對待她太殘忍了。法庭認為,她盡所能去救她丈夫是非常自然的事。當她講到,他一直對她如何仁慈如何好時,甚至有點令人感動。很顯然的,她是發狂地愛著他。她來到證人席時,她投給他的眼光很令人動心。在那群證人、警察、偵探、獄卒、酒吧裡的閒人、告發著、無賴、精神專家——他們叫了一些專家來為貝格做心理檢查,並且為他的性格畫了一張漂亮的畫——在所有的那群人裡,我說,她是唯一顯得有人類感情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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