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毛姆 > 巴黎的異鄉人 | 上頁 下頁
三一


  大約他們結婚四個月後,羅勃失業了。這引起家庭的一陣騷動,但她卻無法瞭解這個騷動,因為他的薪水一直是無關緊要的,而他和他的母親卻躲在閣樓很久,莉迪亞再見到她婆婆時,很明顯的,她一直在哭。她的面孔憔悴,慍怒地投給莉迪亞二眼,好像是在責備她的樣子。莉迪亞猜不透是為什麼。然後那位老醫生,也就是這家的朋友,李格蘭上校來了,三個人又關在貝格夫人的房間裡。有兩、三天的時間,羅勃不講話,並且自她認識他以來第一次顯得有點生氣的樣子;她問他什麼事,他卻尖銳地對她說,不要管,然後也許想到他必須稍微說明一下,所以他就說整個麻煩事都是他母親的貪婪引起的。

  莉迪亞知道雖然她很儉約,但只要牽涉到她兒子的,她就不會這樣,在他心目中,不會有太好的東西;但既然羅勃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她就覺得最好還是不要說話。有兩、三天的時間,貝格夫人看起來憂慮得可怕,但是,不管困難如何,事情總算安定下來了;她把女僕辭了。本來雇女僕幾乎是原則性的事情,因為只要她有一個僕人,貝格夫人就可以把她自己當女士看,但是現在她告訴莉迪亞說,那是一種無用的浪費;他們兩個人可以很容易的管好家,並且自己上市場,她相信可以免被偷盜之虞。此外,實際上也沒事可做,她也喜歡煮飯煮菜的。莉迪亞很願意做做家事。

  生活像以前一樣過得很不錯。羅勃很快地恢復了以前的好性情,顯得高興、輕鬆、親愛。他起得很晚,然後就出去找工作,通常,他都要到晚上很晚才回來。貝格夫人常常會為羅勃準備很好的晚餐,但是僅兩個女人在一起時,她們卻吃得很儉省;一碗稀湯、一份色拉和一點奶酪。很顯然的,貝格夫人很困惱。不止一次,莉迪亞來到廚房時都發現她站在那兒發呆,一副惱亂的樣子,好像為一種不可容忍的焦急所襲,但是一看到莉迪亞時,就改換掉那種表情,忙於做她的工作了。她仍然注重外表,一碰到有老朋友聚會的時候,她就穿上最好的衣服,輕淡地塗紅雙頰,端正地,帶著中產階級的尊貴去從事她的拜訪工作了。

  一段短時間之後,雖然羅勃仍然找不到工作,但他花費的錢似乎並不比以前少。他告訴莉迪亞他已經設法賣一、兩部二手貨的汽車賺得一些傭金;然後告訴她他已經在一間酒吧跟一些賽馬的人做成交易,並且得了些小費。莉迪亞不知道為什麼她不情願的心裡閃進了一個預感:有一些不光明正大的事在進行著。有一次一件使她煩惱的事件發生了。某一個星期天羅勃告訴母親,有一個他希望給他工作的人,要他帶莉迪亞到靠近恰特裡的他家吃午飯,他要用車子載她去;但是當他們出發,在離他們所住的地方兩、三條街遠的地方找著車子時,他卻告訴莉迪亞說那是編造的事。他上星期二賽馬得了一筆錢,現在要帶她到喬伊吃午飯。他這樣騙母親,是因為她會認為去一間飯店花錢是一種不正當的浪費。那天天氣很溫暖,很美好。他們是在花園用餐的,人很多。他們在一個已經有了四個人的桌子找到座位。這四個人剛要吃,飯,而吃完一半時就走了。

  「哦,瞧,」羅勃說,「有一個女士把皮包忘了。」

  他拿起那皮包,而使莉迪亞驚訝的是,他打開皮包,她看到裡面有錢。他向左右很快地看了看,然後投給她尖銳、惡意的一瞥。她的心停止了。她確實知道他就要把錢拿出來放進口袋,她恐懼地喘著氣,就在那時,剛才在那個桌子的一個男人走回來,看見羅勃及他手中的皮包。

  「你把皮包怎麼了?」他問。

  羅勃坦誠而迷人地笑了。

  「有人忘了拿。我正在試試看是否能夠找出是誰的。」

  那個人嚴厲而懷疑地看著他。

  「你只好把它歸還物主。」

  「而你認為你可能拿回去嗎?」羅勃溫和的回答,把皮包還給他。

  那人沒說一句話就走了。

  「女人對皮包的不小心簡直到達犯罪的程度。」羅勃說。

  莉迪亞放鬆地歎了口氣,她的懷疑是荒謬的。畢竟,四周有人的時候,沒有人會無恥到偷取皮包中的錢的,這種冒險太大了。但是她知道羅勃臉部的每一個表情,雖然令人不相信,她卻確知,他曾經企圖要拿那些錢的。他會認為那是上好的笑話。

  她已經決意忘掉這件事;但是那個可怕的早晨,當她在報紙上讀到那英國的賭賽馬的,特地柔丹已經被謀殺時,這件事又重回到她的心裡。她記得羅勃眼中的表情。在她洞察力可怕的一閃之間,她已經曉得他是可能做出任何事的。她現在曉得他褲子的污點是什麼了。血!而她也曉得那些千元法郎鈔票從哪兒來的了。她也曉得當他失業時,為什麼臉上掛著鬱鬱的表情,為什麼他母親心煩,為什麼李格蘭上校跟母親及兒子,關在房裡作幾小時激動的會談。因為羅勃偷了錢。假如貝格夫人遣走女僕,而從那時起省吃儉用,那是因為她為了避免他被告發時必須付出一筆錢,而這筆錢她是很難付得起的。莉迪亞再次讀了犯罪的紀錄。特地柔丹自己一個人住在一間公寓的第一層,有一個門丁為他打掃。

  他在外面吃飯,但是門丁每晚九時都為他帶咖啡。她知道他死時是這樣的:躺在地板上,穿著汗衫,一支刀子插在他背後。他是躺在留聲機旁邊,下面有一張破了的唱片,這樣看起來好像他是在換唱片時被殺的。他空白的記事簿放在壁爐架上,在安樂椅旁的桌子上有半瓶威士忌蘇打,一隻沒用過的杯子,跟威士忌酒瓶一起放在盤子裡,還有一支吸管及一塊沒切過的蛋糕。顯然地,他在等著一個訪客,但這訪客不喝酒。兇殺是幾小時以前發生的。

  記者顯然自己做過小小的偵察,但裡面有多少事實多少捏造,卻很難講。他曾經詢問過門丁,從她身上曉得就她所知,沒有女人到過公寓,來過的主要是一些年輕的男人。從這些人裡面她得了結論,特地柔丹是個很好的房客,不惹麻煩,遇到募捐時總是慷慨解囊。插進他背上的刀太用力了,因此警方確信(根據報導)兇手一定是個體格強壯的人。屋內沒有紊亂的跡象,這顯示柔丹是突然被襲擊的,沒有機會防備。找不到刀子,但窗簾的血跡顯示出兇手曾在上面擦過刀子。記者繼續說,雖然警察曾小心的察看過,但卻沒發現到指紋;從這點他下結論說兇手也許是擦掉了也許是戴著手套。如果是第一種情形,那顯示出兇手很冷靜;如果是第二種情形,顯示出兇手是預謀的。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