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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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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查理心不在焉地注視著黑暗的天井,沒有想到他坐在窗邊多久了,莉迪亞的聲音把他從思想的混亂紛擾中喚回來。 「我相信,我睡了。」她說。 「你真的睡了。」 他打開燈。以前因怕吵醒她,他沒開燈。火幾乎要熄了。他放進另一塊圓木。 「我感到精神很愉快。睡覺時都沒做夢。」 「你會做惡夢嗎?」 「可怕的惡夢。」 「假如你穿好衣服,我們可以出去吃飯。」 在她投給他的微笑中,有一種諷刺但並非不仁慈的特質。 「我認為你以往並不是這樣消磨聖誕日。」 「我不得不承認,我並非這樣消磨的。」他快樂的露齒笑著。 她走進浴室,他聽到她洗澡的聲音。出來時她仍然穿著禮服。 「現在假如你要進去洗的話,我就換衣服。」 查理離開她。他認為雖然她整夜睡在他的鄰床,但她不應該介意在他面前更衣,這是很自然的事。莉迪亞帶他到梅恩大道一家她所認識的飯店,她說那裡的食物很好。雖然那是一個有點自我意識的老式地方,但有嵌板裝飾的牆壁,印花布做成的窗簾和白鐵菜盤,倒是一個很有友誼性的小地方,而除了兩個穿著有領衣服,打著領帶的中年女人以及三個鬱鬱寡歡,安靜地吃著東西的印度人外,沒有其他人。你會覺得那晚他們是因為沒地方可去,所以就在那兒孤獨無伴的吃著。 莉迪亞和查理坐在一個隱密的角落裡。莉迪亞胃口很好地吃著。他第二次幫她挾菜時,她把盤子往前推。 「我的婆婆老是抱怨我的食欲。她老是嫌我吃起東西好像一生沒足夠吃的一樣。當然她講得很對。」 這使查理吃了一驚。跟一個老是沒足夠東西吃的人一起吃飯有一種奇異的感覺。還有一件事:一個能夠經受像她所經受過的苦楚的人,吃起東西來卻是狼吞虎嚥,這個發現擾亂了他先有的觀念。這使她的悲劇顯得有一點古怪;她不是一個羅曼蒂克的人物,只是一個十分平凡的年輕女人,而且這使她經歷過的事顯得更可怕。 「你跟你婆婆過得好嗎?」他問。 「是的,不錯。她並不是一個壞女人。她嚴酷、多計,實際又貪婪。她是個很好的管家婦,喜歡屋裡每件東西都擺得好好的。我這俄國人的懶散老是使她生氣,但她對自己的脾氣有很大的控制力,從沒說過一句激怒人的話。跟羅勃一樣,她的熱情令人有威望之感。她為她父親曾是參謀官,她丈夫曾是醫藥中心的上校而感到驕傲,他們兩人都得過榮譽勳位。她的丈夫在戰爭中失去了一條腿。她對他們不凡的紀錄感到驕傲,她對於他們的地位給她的社會重要性有一種強烈的感覺。我想,你會說她是一個勢利鬼;但她卻勢利得很漂亮,並不冒犯人,只是使你笑笑而已。她有外國人認為在法國很不尋常的道德觀念。譬如,她對那些對丈夫不忠心的女人無法忍耐,但是她卻把男人欺騙妻子認為是非常自然的事。除非她有能力回報,不然她是做夢也不會想到要接受人家的邀請的。一旦她和人訂了約,縱使變成一個壞的契約,她也要堅守到底的。雖然她把每天花的每分錢都算得很精,她卻審慎地誠實,原則上的誠實,對家庭忠心的誠實,她有很深固的公正感。她知道,她讓我跟羅勃暗中結婚,這行為很丟臉,至少應該讓我決定要不要嫁他的機會——當然我不會猶疑的;但她不知道,她認為當我發覺此事,我應該有很好的理由責備她,而她所能回答的是:只要關係到羅勃,她都要犧牲別人;而就因為這樣,她強迫自己去忍受我很多使她感到討厭的事情。她用盡所有決心,她的自我控制力,她的機警去努力促成婚姻。她感到這是唯一使羅勃向善的機會,而由於她偉大的愛,她準備把他犧牲給我。她甚至準備不再給他影響力,而我想這就是一個女人所重視的東西,不管是兒子,或丈夫,或愛人或什麼東西,她都看成比他們對她的愛還重要。她說她不干涉我們,她真的沒有干涉我們。除了在我們沒有雇女僕後,在廚房以及在吃飯的時間外,我們幾乎沒有見過她。不外出的時候,她把時間都花在花園後的小閣樓裡。有時候我們認為她很孤單,就要她來跟我們坐一會,她總藉口有工作要做,有信要寫,或者有書要看完而拒絕。她是難於去愛,但卻不可能不加以尊敬的一個女人。」 「現在她怎麼樣了?」查理問。 「審判的花費毀了她。她大部分的小財產為了使羅勃不致坐牢都花光了,其他的也花在請律師的費用上。她必須賣掉房子,房子本是她作為軍官寡婦的驕傲的支持物。她也必須用她的養老金抵押。她一直都是一個好廚師,所以她去一個美國人的公寓那裡當雜役女僕。這個美國人在奧特油有一間美術工場。」 「看過她嗎?」 「沒有。為什麼我要看見她呢?我們沒有共通的地方。當我沒有更進一步的用途來使羅勃保持正直時,她就不再對我感興趣了。」 莉迪亞繼續告訴他她的婚姻生活。有一間自己的房屋,而且不必每天早晨去工作,這對她簡直是天堂般的快樂。但不久發現,她沒錢用了;但是與她以前比較起來,她現在所處的環境是很充裕的。至少她生活有保障,羅勃對她很好,他很容易跟人相處,雖然喜歡讓她侍候,但她太愛他了,所以她認為這對她是一種快樂,自己以一種令她發笑的、輕率的、隨遇而安的犬儒主義以及滿身的活力自娛著。他因為考慮到他們自身的窮苦,所以對錯誤都慷慨不究。他給她一個金手錶、一個最少值幾千法郎的化妝盒,以及一個用鱷魚皮做的手提袋。她在袋中一個口袋找到一張電車票,感到很驚奇。她問羅勃他怎麼得到時,他笑了。他說他是向一個參加賭注賽馬而致經濟發生困難的女孩子買來的。她的愛人才剛給她的,這樁交易他無法拒絕。有時候他去劇院然後再去蒙特馬特跳舞。她問他怎麼這樣浪費時,他就高興的回答說:世界充滿了愚笨的人,如果一個聰明的人不能時而去理解一件「好事」,那是很荒謬的。但是他們不讓貝格夫人曉得這些不軌的事。莉迪亞認為,要比結婚時更愛羅勃是不可能的,但是她的熱情卻與日俱增。他不但是一個迷人的愛人,也是一個令人快樂的伴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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