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毛姆 > 巴黎的異鄉人 | 上頁 下頁 |
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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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的朋友,他想認識你。」 「我萬幸了。」她向查理看了看,並不笑。她只向查理看了一會兒,這對查理而言卻似乎尷尬而長久了,但是她的眼睛並不含有歡迎也不含有邀請的神色。這種完全的冷漠,幾乎令人發怒。「他很瀟灑。」查理害羞地微笑,然後一絲有著最微弱懷疑的微笑,在她的嘴唇上抖動著。「他看起來性情不錯。」 她的頭巾以及臃腫的褲子是棉紗制的,是蒼白的藍顏色,佈滿了小銀星。她並不高,臉上施著很重的粉,兩頰誇張地搽著紅粉。嘴唇是紅的,眼瞼是藍的,眉毛和睫毛都用馬斯卡拉【譯注:一種黑色或藍色的塗料。】染黑了。她其實稱不上美,僅僅是漂亮而已,有著略高的顴骨,一個多肉的小鼻,眼窩裡的眼睛並不深也不突出,只是長在臉的水平面上,就像與牆齊平的窗子一樣,大而藍,而藍色在頭巾和馬斯卡拉的強調之下就像一焰火。她的身態整齊潔淨,而皮膚的顏色呈琥珀的蒼白,有一種絲樣柔和的外表。她的乳房小而圓,如處女般樣,形狀美妙的乳頭是玫瑰色的。 「為什麼不,公主跟你跳舞呢?查理。」西蒙說。 「賞不賞光?」他說。 她的一個肩頭極微弱地聳了聳,沒說一句話就站起來。就在同時伊內斯汀說她有事要辦就離開了。跟一個腰身以上一無遮物的女孩子跳舞,對查理來講,是一種新奇而動人的經驗。把手放在她裸露的身子,觸著碰在她身上的乳房使他透不過氣。握在他手中的手是那般的小而柔;但是他是一個有好教養的年輕人,態度一向良好,認為只有禮貌地交談才合宜,所以他就像在倫敦的舞會裡,跟任何一個不認識的女孩子談話的情形一樣,跟她談話。她也禮貌地回答他。但是他總想,她並未注意聽他在說什麼。她的眼睛在屋內模糊的遊移著,但是眼神並未顯示出發現任何令她感興趣的東西。他把她挪近一些,她也就接受那更親密的一攬,並未看出她在意這個舉動,她只是默從而已。樂隊停下來,他們回到座位上。西蒙一個人坐在那兒。 「怎麼樣?她跳得好嗎?」 「不怎麼好。」 忽然她笑了起來,這是她顯露出的第一個活潑的跡象,她的笑爽朗而輕快。 「抱歉。」她用英語說,「剛才我不專心,其實我能跳得比剛才好,下次我會的。」查理臉紅了。 「我不知道你會講英語,不然我不會這麼說的。」 「但,其實是真的這樣,而你跳得這樣的好,你應該有一位能跳舞的好伴侶。」 之後他們就講法語了。查理的法語並不真確,但已夠流利了,而他的聲調也不錯。她講得很好,不過帶著唱歌似的俄文聲調,為法語增加一種不協調的單調。她的英語也不壞。 「公主是在英國受教育的。」西蒙說。 「我兩歲時就到英國,直待到十四歲,從那以後我就不講了,所以都忘掉了。」 「那時你住在什麼地方?」 「倫敦,在拉得布羅克叢樹區,夏洛蒂街,那地方便宜。」 「小孩們,現在我要走了。」西蒙說。 「明天我會見你,查理。」 「你不是要去望彌撒嗎?」 「不。」 他隨便的點一點頭就走了。 「你認識西蒙先生很久了嗎?」公主問。 「他是我的老朋友。」 「你喜歡他嗎?」 「當然。」 「他和你很不同。我想他是你最不喜歡的一個人。」 「他出奇地聰明,一直是我的好朋友。」 她欲言又止,保持著緘默。音樂又開始了。 「要不要跟我跳?」她問,「我想露一手給你看看,讓你知道,只要我想跳,我也『能』跳。」 也許因為西蒙已經離開他,她感到比較不那麼拘束了。也許態度裡的一些什麼(可能是當他曉得她會講英語時的惶惑)使她注意著他,所以她的態度也有點不同。現在她的態度有一種不期然而動人的仁慈。在舞池中,她近似喜悅地談著。她回到了童年,帶著一種冷酷的幽默,談到她和雙親住在廉價的倫敦房子的汙髒情形。現在她用心地跟著查理的步子,跳得很好了。他們又坐下來,查理瞥了瞥他的表,已快到午夜了,他感到迷惘。他以前常在家裡聽到他們談聖猶斯他西的教堂音樂。在聖誕前夕去那兒聽彌撒,這個機會他是不能失掉的。到達巴黎的悸動、他和西蒙的談話、「後宮」的新經驗,以及他所喝的香檳一齊混合在一起,使他充滿著一種出奇的意氣揚揚,他有一種急迫的欲望要聽音樂,這種欲望就如同他對這個和他跳舞的女孩的生理欲望那樣強烈。在這緊要時期為了這樣一個目的而離開似乎很傻;但是,就是這樣,他想去,而且終究沒人需要知道。 「瞧!」他露出一個動人的微笑說,「我有一個約會,現在必須走了,不過一小時後我會回來,我仍然可以在這裡找到你,是吧?」 「我整個晚上都在這裡。」 「但是,你不跟其他的人應酬了嗎?」 「你為什麼一定要離開呢?」 他有點害羞地笑了一笑。 「恐怕聽起來荒謬;是我的朋友給了我兩、三張聖猶斯他西彌撒的票,如果不去,再也不會有機會了。」 「誰跟你去呢?」 「我自己去。」 「帶我去好嗎?」 「你?但是你怎麼能走開啊?」 「我可以跟小姐安排一下。給我兩、三百法郎我會安置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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