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托馬斯·曼 > 死於威尼斯 | 上頁 下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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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民群眾感到興趣的,是生動活潑而並不訴諸理智的通俗易懂的描寫,但熱情奔放、追求絕對真理的青年,卻只是為作者提出的問題所吸引。阿申巴赫象任何青年人一樣,是熱衷於研究問題的,是信奉絕對真理的。他崇奉理智,在知識的土壤上辛勤耕耘,好容易收穫了播下的種子;他擯棄神秘主義,懷疑天才,對藝術嗤之以鼻——不錯,正當信徒們對他的作品欣賞不已、推崇備至時,他,這個青年藝術家,卻對藝術的值得爭論的性質和藝術技巧方面發表一些玩世不恭的意見,使二十歲的青年們大驚失色。

  可是一顆崇高活潑的心靈,在知識尖利而嚴酷的鋒芒面前似乎會比其他事物面前更加迅速、更加急劇地萎縮下去。確實,青年們一心所追求的目標哪怕如何苦心孤詣,誠心誠意,與大師深邃而果斷的決心相比,就顯得淺薄可笑。大師對知識既排斥又抗拒,掉頭不屑一顧,唯恐知識會使他的意志、行動、感情甚至激情(哪怕是最低限度)變得麻木不仁,一文不值。《不幸的人》那篇著名的小說,難道不是對當代風靡一時的那種頹廢心理的譴責嗎?小說體現出來的人物,是一個任憑命運播弄的軟弱愚鈍的蠢漢,由於昏聵無能,意志薄弱,竟把自己的妻子推入一個面容光潔的青年人的懷抱裡去,在卑微的境地中了卻殘生。作者這裡用怒不可遏的語言唾棄了受遺棄的人,對道德上的猶疑不決公然表達了他的深惡痛絕之情,對自作自受所招致的苦難不寄予絲毫同情。有一句婆婆媽媽的好心腸活,說什麼「瞭解一切,就是原諒一切」,他認為這句話絲毫沒有骨氣,曾公然加以駁斥。這裡所呈現的,或者已清晰地展示出來的,乃是「公正無私的品質重現的奇跡」。

  不久,這就明確地成為作者談話的主題,而且帶著某種玄妙的色彩加以強調。多麼奇特的思路啊!莫非正是由於這種品質的「重現」,由於這種新的品德和嚴謹的態度,才使他在智力上有如此成就,因而人們從那個時候起觀察到他的文風似乎過於華麗秀美,簡潔明澈而又工整,使他的作品此後具有明顯的、甚至是刻意模仿的名家大師和經典著作的風味?然而超出了知識界限、又為知識(它起阻礙作用和解體作用)所束縛的那種德行——難道它不是又把世界和人們的心靈看得過於簡單化的一種傾向,因而也助長了惡勢力,鼓勵了那些該受禁止的和不合倫常的行徑?這樣,形式上不是有兩重性了嗎?難道「德行」和「缺德」可以同時並存——德行是教養的結果及表現,而缺德,甚至違反德行,則在本質上意味著善惡不分,而且力圖使德行屈膝於自己無限而傲慢不可一世的統治權之下?

  不管怎麼樣,發展的本身就是一種命運;那麼,博得廣大公眾同情和信賴的那些人,在行動方面為什麼不該與那些默默無聞的人們有別呢?當一個偉大的天才藝成脫穎而出,能經常明確地意識到他才智的價值,但同時卻裝出出一副孤芳自賞的姿態——其實內心充滿著無法排遣的痛苦與鬥爭——而且還設法讓世人也知道他的才智和名聲時,只有冥頑不靈的吉卜賽人才感到無聊,會發出嘲笑之聲。

  此外,在天才的自我形成過程中,有多少喜怒哀樂和惡風逆浪啊!隨著時間的推移,古斯塔夫·阿申巴赫的文章中有一些官腔和教訓隊的味兒,他後幾年的筆調失去了敢想敢說的犀利風格和微妙清新的色彩,變得一本正經,精雕細琢,循規蹈矩,甚至有些公式化。象人們對路易十四的傳統說法那樣,這位年事漸長的作家在文體方面擯棄了一切普通的字句;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學校當局把他的一些著作選載在規定的教科書中。當一個剛即位的德意志君王在腓特烈大帝史詩作者的五十壽辰授以貴族頭銜時,他認為受之無愧,並不拒絕。

  他辛辛苦苦地奔波了幾年,在各處尋找安居的地方,後來才不失時機地選中慕尼黑作為他永久棲身之所。他住在那裡,學到市民麼對社會名流那種稀有的尊敬。他青年時代就和學者家庭出身的一位姑娘結婚,但婚後只有一段短時期的幸福生活,不久妻子就去世了。他身邊有一個已婚的女兒,可從來沒有一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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