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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九


  偉大的冷漠

  我們再次聽到了宮廷顧問貝倫斯的聲音——我們好好聽聽吧!也許我們是最後一次聽這個聲音了!這個故事本身總有一天要結束的,它的時間拖得太長了。或者說,故事內容的時間活動起來後,再也停不下來;故事的音樂時間快結束了,也許再也找不到機會傾聽拉達曼提斯快活的聲調及其套語式的語言了。他對漢斯·卡斯托普說:

  「卡斯托普,老朋友。您感到無聊了,我每天都看見您的臉拉得很長,您的前額表現出苦惱的神情。您真是個自命不凡的孩子,卡斯托普。

  您愛好獵奇,只要一天沒有發生特別令人激動的事,您就會整天撅起嘴,板著臉鬧情緒。我說得對還是不對?」

  漢斯·卡斯托普沒有吭聲。從他的表情看來,內心一定有著難以言說的痛苦。

  「我一貫總是對的,」貝倫斯自問自答地說,「在您這位滿心不悅的公民給我敞開苦惱原因之前,您應該看到,上帝和世界並沒有遺棄您,療養院當局正注視著您,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您,親愛的,一直在關心您的情緒,老貝倫斯還在這裡。好吧,說正經的,我的孩子!對您的事我有個想法,上帝知道,我是在好幾個不眠之夜為您想出來的,也可以說是一種靈感——真的,我對我的主意寄予不小的希望。也就是說,不多也不少,正好可以給您解毒,使您不久就能勝利歸來。」

  「您會感到驚奇的。」他故意停頓了片刻後這樣說。漢斯·卡斯托普並沒有感到驚奇,仍然無精打采、心不在焉地看著他。「您一定猜不到老貝倫斯會說出什麼話來。我要說的是這麼回事:您的精神有些不對頭,卡斯托普,一定是陷入了您的懷舊情緒不能自拔,就這點而言您是不對的。您的中毒現象無疑與早就有了局部好轉的狀況不相符——我不是昨天才對此作了認真的思考。——我們這裡有一張您最近的透視照片……把這東西對著光亮觀察吧。您瞧,最愛抱怨的人和悲觀主義者——如同我們那位王室主宰者說的那樣——都會覺得沒有多少可提醒的了。一些病灶已經完全吸收,窩也變小了,邊緣清晰,您的知識水平定會使您知道它意味著已痊癒了。根據這個診斷,您的體溫不穩定是無法解釋的,朋友。醫生認為有必要尋找新的原因。」

  漢斯·卡斯托普點點頭,只是表示了禮貌性的好奇心。

  「您現在得想一想,卡斯托普。老貝倫斯必須承認他的治療沒有取得成效。您也許會立刻錯誤地認為情況一定是變糟了,老貝倫斯也沒有辦法了。對您的治療並沒有錯,治療可能是過於片面了。我突然想到了這種可能性,即您的症候從來就不應該看做僅僅是肺病問題。我從這個現象得出這樣的認識,即它根本不應該再被視為是肺病,一定存在著另一種障礙原因。按我的看法,您是因球菌侵蝕所致。」

  「我完全深信不疑,」宮廷顧問注意到了漢斯·卡斯托普點頭同意後又重複地強調說,「您患有鏈球菌感染——再說,您也不必為此而驚慌失措。」

  (根本談不上驚慌失措,因為漢斯·卡斯托普的表情只是表現出譏諷性的認可,也許是他遇上了敏銳的觀察力,也許是宮廷顧問的假設使他感到非常榮幸。)

  「沒有驚慌的理由!」貝倫斯換了一種語氣。「每個人都有球菌,每只驢子都有鏈球菌。您完全沒有必要產生什麼想法。我們新近瞭解到,人的血液可以有鏈球菌,卻不會發生任何嚴重的感染現象。我們面臨著一個許多同事還不認識的血液裡也可能出現結核的事實,一點也沒有產生嚴重後果。我們已大大接近了肺結核其實就是血液病的認識。」

  漢斯·卡斯托普感到這個說法值得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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