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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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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這樣。」 「才不哩,是騙人的把戲!事實上,冬天裡日子在變長,而到了六月二十一日這一年當中最長的一天,也就是夏季開始的時候,便開始走下坡路,日子又越來越短,直到冬天。你說『自然是這樣』,可你只要不這麼看,你馬上就會擔心害怕,就會六神無主,抓不著定準。就好像是厄倫施皮格爾在搞惡作劇,春天竟然在冬至開始,秋天竟然在夏至……人似乎總是被牽著鼻子轉圈圈,眼睛能看見的老是轉折點……圓圈中的轉折點。須知這些點全沒有延伸線,由它們組成的是一個圓,圓的弧度是不可測知的;不存在方向的持續性,所謂永恆並非『一直向前,一直向前』,而是『不斷旋轉,不斷旋轉』。」 「夠啦!」 「夏至!」漢斯·卡斯托普繼續說,「夏至節!滿山篝火,人們牽著手,圍著熊熊的火焰跳舞!我從未見過,但我聽說原始人就這麼狂歡,就這麼慶祝秋天開始的仲夏之夜,慶祝這一年中的正午和腦頂,從它開始便走下坡路了。原始人就那麼跳啊,轉啊,吆喝啊。他們究竟吆喝什麼,以他們的純樸無知——你能夠弄明白嗎?他們為什麼那麼興高采烈,狂歡縱樂?因為又慢慢走向黑暗,或是因為在此之前越來越光明,現在又到了轉折點,到了留不住的轉折點,到了仲夏之夜,到了十足的高峰,所以在狂喜裡夾著傷感?我這麼說,用我心血來潮突然想出的詞兒。那是一種傷感的狂喜,一種狂喜的傷感,正因為如此,原始人在那兒吆喝,在那兒圍著篝火舞蹈;他們這樣做,是出於樂觀的絕望,如果你樂意這麼講的話,還有,也是對沒有定向性、只有無休止重複的圓圈和永恆的惡作劇表示敬意。」 「我不想這麼講,」約阿希姆低聲說,「對不起,別加在我頭上。這些事情太玄乎,晚上你躺在床上的時候,儘管去想好啦。」 「是啊,我不想否認,你鑽研的俄語語法更有用。你必須很快地熟練地掌握這種語言,夥計,一旦戰爭爆發,上帝保佑,它對你會很有好處的。」 「上帝保佑?這是你老百姓的觀點。戰爭有必要。若沒戰爭世界馬上會腐爛,摩爾特克說過。」 「不錯,世界是有這種傾向。我贊成你的就這麼多。」漢斯·卡斯托普接過話頭,正準備又回到恰爾德人那兒去,說恰爾德人也進行過戰爭,在戰爭中征服了巴比倫帝國,雖然他們是閃米特人,也就是說差不多是猶太人——這當口,他們同時發現前邊走著兩個男人,因為留心到他們倆的談話而中止了自己的交談,正扭過頭來看著他們。 那是在療養院與「美景」旅社之間的一段公路上,朝著回達沃斯「村」的方向。谷地穿著節日的盛裝,處處呈現的是鮮嫩、明亮和愉快的色調。 空氣沁人心脾。一曲由草原繁花吐放的芬芳馥鬱匯成的交響樂,充溢在清純、乾燥和陽光明媚的氛圍之中。 他們認出是羅多維柯·塞特姆布裡尼和一個不認識的人。然而,看樣子塞特姆布裡尼沒認出他們倆,或者不希望和他們倆碰頭,因為他旋即就轉過頭去,又起勁地打著手勢和自己的同伴專心聊起來,還加快步伐往前走去。自然,等哥兒倆從右手邊趕上他,高高興興地向他點頭致意的時候,他還是裝出大感意外和驚喜的樣子,一迭連聲地說「老天爺!」和「真見鬼!」可是仍舊有所保留,想讓哥兒倆走過去算了。這兩位呢,卻不解其意,也就是說,他們認為那樣做沒有道理。相反,久別重逢,他們倆真的滿心歡喜,便停下來和意大利人握手,問他過得怎麼樣,同時望著他的同伴,表示有所期待。這就逼著意大利作家做了顯然並不樂意做、但在哥兒倆看來卻是天底下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即介紹他們與那位還不認識的人認識——在走走停停之中,塞特姆布裡尼打著慣用的手勢,措詞幽默地幫助他們彼此瞭解,讓他們在他胸前握了握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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