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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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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一扇門給乒的一聲關上了,正是左前方直通大廳的那扇門——有誰隨手放開了它,或者甚至是出去以後有意用力一摔,那聲音是卡斯托普寧死也不肯忍受的,從來就痛恨的。這恨也許產生自他的教養,也許是他與生俱來的一種特異反應——總之,他討厭這麼摔門,誰要以這樣的罪過擾亂他的聽覺,他就恨不得揍誰。加之這門的上部裝著一小塊一小塊的玻璃,那響聲就更加震耳:那是一種嘩啦嘩啦的噪音。見鬼,漢斯·卡斯托普憤怒地想,竟是如此該死的混帳!由於那會兒正好女裁縫在對他說話,他無暇弄清楚壞蛋是誰。然而,在他金黃色的眉宇間已添上了皺紋,在回答女裁縫的話時,臉也扭歪了,表情顯得挺尷尬。 約阿希姆問,醫生們是否來巡視過了。是的,第一次已經來過,有人回答——差不多正好是在表兄弟進來的那一眨眼工夫,他們出了餐廳。既然這樣,約阿希姆說,他們就不用等了。要介紹,這一整天還有的是機會。誰知在門口他們竟和快步走進來的貝倫斯宮廷顧問險些撞在一起,他背後還跟著克洛可夫斯基大夫。 「喔喲喲,小心點兒,先生們!」貝倫斯說,「鬧不好你我腳上的雞眼都可能遭殃。」他說話帶著很重的下薩克森口音,好像總包著一大口東西在咀嚼。「哦,是您,」他沖著約阿希姆雙腳立正地向他介紹的卡斯托普說,「喏,非常高興!」他向年輕人伸出手來,這是一隻大如鐵鏟的巨手。他骨骼突露,比克洛可夫斯基大夫高出三個腦袋,頭髮已經全白,脖子前凸,一雙充血的藍色大眼睛鼓鼓的,眼裡淚水汪汪,鼻子撅得很厲害,八字須修剪得很短,斜著往上翹起,那是他的上嘴唇老往一邊抽動的結果。約阿希姆對他的臉頰發過的議論證明完全屬實,它們的確發青;這樣,在他那外科醫生的白大褂映襯下,他的腦袋更顯得色彩斑斕。 他的大褂兒束著腰帶,長得蓋過了膝頭,下邊僅露出帶條紋的褲子和一雙穿著黃色鞋帶的舊皮靴的大腳。克洛可夫斯基也穿著工作服,只不過他的大褂兒是黑色的,質地為一種黑色有光呢,襯衫樣式,袖口裝了鬆緊帶,也同樣襯托出他面色的蒼白。他的舉止完全符合助手的身份,壓根兒沒參加眾人的寒暄,只是那張繃緊了的嘴,使你看出他對自己作為下屬的地位感覺奇異。 「表兄弟?」貝倫斯問,同時用手在兩個年輕人之間來回指點著,用充血的藍眼睛從腳到頭地打量……「喏,難道他也想入伍當兵?」他問約阿希姆,腦袋同時朝卡斯托普一歪……「哎,上帝保佑——什麼話? 我可是一眼就看出,」——這時他直接對卡斯托普道——「您是個普通老百姓的樣子,過的是舒適生活——一點也沒有這位軍官身上的那種勇武氣。您能成為一個比他更好的病人,我敢擔保。我一眼便能斷定誰能不能成為合格的病人,因為這也需要天才,幹什麼都需要天才;這兒這位阿喀琉斯手下的勇士一點兒沒有這種天才。出操訓練也許有,這我不清楚;可生病一點兒沒得。他老吵著要走,您不肯相信吧?老是想走,老是來催我,折磨我,迫不及待地要去山下受那份罪。真叫性急得過了頭!半年這麼點點時間都不肯給我們。再說,山上咱們這兒不是挺美嗎——您自己說說,齊姆遜,咱們這兒是不是挺美!喏,您的表弟會給我們更多的面子,會好好樂一樂。而且女人也有的是——頂頂漂亮的女士。 至少從外邊看有幾位美得像畫兒上似的。不過您得給自己添幾分血色,聽我說,否則在女士們那兒身體會虧損的!生活的金樹縱使可以常青,臉色發青卻不完全對。當然是嚴重貧血。」他說,同時徑直走到漢斯·卡斯托普面前,用食指和中指一下翻開了他的眼皮。「當然嚴重貧血,我說對了。您知道嗎?您做得一點兒不笨,您離開了漢堡一段時間。漢堡這座城市很值得我們好好感謝,它氣候那麼濕乎乎的,不斷給我們送來一批批可親的客人。不過,如果允許我借此機會給您提個建議,不一定算數——完完全全免費,您知道——您呆在山上的期間,最好您表兄幹什麼您也幹什麼。處在您的地位,最聰明的辦法就是過一段像患了輕度肺炎一樣的生活,增加點蛋白質。在我們這兒蛋白質的新陳代謝確乎不尋常……雖然消耗的總熱量提高了,體內蛋白質卻有增無減……喏,您睡得挺好吧,齊姆遜?不錯,是不是?好,現在該開始散步了!不過別超過半個鐘頭!回來就去含那水銀柱雪茄!結果都得好好登記,齊姆遜!公事公辦!一絲不苟!禮拜六我要查曲線的變化。您表弟也得一塊兒量。量體溫啥時候都不會有害處。再見,先生們!祝你們玩得開心!再見……再見……」 說完他就在克洛可夫斯基大夫尾隨下往餐廳裡走,兩條胳膊搖搖擺擺,掌心完全向後,同時不住地向左右兩邊問睡得是否「挺好」,而回答都不是否定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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