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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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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知道,我的腦子對我也並沒有幫什麼忙。」 「我剛才正要說,對這件事你居然會這麼心平氣和,跟我解釋哈根施特羅姆為什麼這麼行事,我簡直不能理解你的心情為什麼一點也不激動……哎呀,不管你嘴裡怎麼說,你身體內也還是跟我一樣有一顆心,我不能相信,你的內心也跟你作出來的這麼平靜!你對我解釋了這麼多……說不定也只是為了安慰自己罷了……」 「你太霸道了,冬妮。對你來說,你應該注意的是我怎樣『做』,剩下的你就不用操心了。」 「湯姆,我只求你再告訴我一件事:這一切是不是像一個不合乎邏輯的幻境?」 「有些像!」 「是不是一場惡夢?」 「沒錯!」 「像一出使人哭笑不得的滑稽劇?」 「夠了,夠了!」 哈根施特羅姆參議果然到孟街來了。經紀人高什先生在一旁陪伴。高什先生手裡拿著耶穌教徒的帽子,彎著腰,帶著一臉險詐東張西望,跟在參議的後邊,從為他們遞進名片,打開玻璃門的使女身旁走過去,直走到老宅的深處……亥爾曼·哈根施特羅姆穿著一件長得垂到腳面的又厚又重的皮大衣,敞著前襟,露出裡面黃綠色的英國料子的呢子冬服,十分威風氣派,全然是一位聲勢顯赫的交易所中的要角。他胖得出奇,不但下巴是雙的,而且整個下半部臉都已經變成兩個了。就連他那金黃色的絡腮鬍子也無法掩蓋這一點。有時候他一聳上額或者一皺眉毛,他那頭髮剪得短短的頭蓋骨上的肉皮便也聳起許多皺褶。 他的鼻子比過去更扁地貼在上嘴唇上,鼻孔埋在上須裡,呼吸顯得特別吃力,時不時地得求助於嘴,大吸一口氣。由於呼吸的時候,舌頭同時也向裡卷起來,所以總要發出一聲吧口答的輕響。 一聽到這熟悉的咂舌聲,佩爾曼內德太太的臉色不禁難看了起來。她的眼前立刻出現了一幅檸檬糕加松露腸子和鵝肝餅的幻景,刹那間她那冷如冰霜的傲慢神氣幾乎都保持不住了……一頂孝帽戴在她那光滑的頭髮上,黑色的衣服剪裁得恰合身腰,裙子上一道道的折邊一直圈到半腰。她叉著胳臂、聳著肩膀坐在沙發上,在兩位客人走進屋門來以後,她正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向議員(他不好意思讓她一個人應付這尷尬的局面,所以仍然到這裡來了)說一句什麼不相干的話。當議員向前迎了幾步,到屋子中間和經紀人高什熱烈地打招呼,又和哈根施特羅姆參議客氣矜持地互相問候的時候,佩爾曼內德太太依舊不動聲色地端坐著。這以後她才從容地站起來,向兩位來賓略微俯了一下身,然後非常矜持地跟她哥哥一起請客人落座。她的眼皮一直耷拉著,冷漠的態度掩飾不住地流露出來。 當主客都坐定以後,最初幾分鐘只是哈根施特羅姆參議和經紀人高什兩個人在輪流講話。誰都能看出高什先生那虛偽的謙卑神氣,在那謙卑的後面隱伏著什麼樣的詭譎!……請求主人原諒他們的打攪,說哈根施特羅姆參議先生有意購買這所房子,所以很想來這裡看一看……接著哈根施特羅姆參議用不卑不亢的言詞又把這番意思從頭到尾重新說了一遍,他的聲音又一次使佩爾曼內德太太想起檸檬糕和鵝肝餅來。是的,能買下這所房子不只是參議的心願,簡直是他全家人的心願,他都希望這個願望能夠實現。只是有一個條件,那就是如果高什先生不打算把買賣做得太狠的話,哈哈!……當然,他並不懷疑,結局一定會讓大家都滿意的。 無拘無束、舉止大方的神態,顯示出他的交際手腕。這自然也不能不給佩爾曼內德太太某一種印象,特別是,他為了表示殷勤差不多每句話都是對著她說的。他在陳述他購買的原因時,他的語調聽來甚至像在乞求對方諒解。「空間,需要更多的空間!」他說。「我們桑德街的那所房子……你們也許不相信,親愛的夫人和議員先生……我們實在沒法過下去了,有時候簡直都擠得轉不開身。我可不是說請客,只是說我們自己家裡人,摩侖多爾夫家,胡諾斯家,我兄弟莫裡茨一家人……大夥兒就像擠在罐頭盒裡的沙丁魚似的。您看看,這就是這所房子吸引我的理由!」 他的語調甚至仿佛有些氣惱,他的表情和手勢似乎都在說:您這還不明白……我是不應該受這樣的委屈的……我也未免太傻了,我的經濟能力,感謝上帝,本來是足以解決這個問題的……「本來我想等一等,」他接著說,「想等著蔡爾琳和波布需要房子的時候。那時候再把我那所讓給他們,我再去為自己找住處,可是……您知道,」說到這裡他把語勢停了停,「我的女兒蔡爾琳和我那個當檢查官的兄弟的長子波布幾年前就訂婚了……婚禮也快了,最多也到不了兩年……他們的年齡也不算小了!總而言之,為什麼我非要等著他們,把一個最好的機會白白錯過呢?這實在太沒有意義,太不聰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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