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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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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第八章 事實上,布登勃洛克家在這一年的夏天確實過得熱鬧非凡。 七月底托馬斯回到孟街來,他也像城裡別的幾位經商的紳士一樣,去了幾次家人避暑的海濱。 而克利斯蒂安則更是完全給自己放了假。他抱怨說,自己的左腿總是犯痛,因為格拉包夫醫生對他的病毫無辦法,這就更使克利斯蒂安疑神疑鬼起來……「這種病……不是真正的痛,」他一面愁眉苦臉地解釋,一面用手上下撫摸著這條腿,皺著鼻子,眼光遊移不定。「這是酸痛,整條腿酸痛難熬,整天整夜地發作……連帶著左半邊身,心臟所在的這半邊都不好過……奇怪……這病發得真是毫無來由,您想這是怎麼回事,湯姆……」 「可不是,可不是……」湯姆說,「你現在就休息休息,在海水裡多泡一泡……」 於是克利斯蒂安往海邊走去,去給那裡的浴客講故事,把海濱弄得和城裡的俱樂部一樣,要不然他就到海濱旅館裡和彼得·多爾曼、尤斯圖斯舅舅、吉塞克博士及另外幾位漢堡來的紈衤誇子弟玩輪盤賭。 和以往的慣例一樣,布登勃洛克參議和冬妮又到海濱街來拜訪了施瓦爾茨考甫老夫婦……「您好啊,格侖利希太太!」他高興得拿德國北部的家鄉話說了起來。「喏,多少日子啦?咱們還是多口昝以前見的面啊,那可是好時候啊!……我兒子早就在布列斯芬被稱作莫爾頓醫生了,聽說業務忙得很呢,這個調皮的孩子……」施瓦爾茨考甫太太東奔西跑地忙著煮咖啡,他們又像從前那樣在滿布花草的陽臺上吃晚飯……有所變化的是,現在每個人都比從前老了十歲,莫爾頓和梅達(她嫁了哈爾可魯格的村長)也遠在他鄉。領港頭鬚髮皆白,耳朵也聾了,現在已經在家養老,他的妻子的用網子攏起來的頭髮也已斑白,冬妮也不復當年笨鵝的模樣了,她已經認識了生活,雖然這並不妨礙她可勁地吃蜂窩蜜,她邊吃邊贊道:「來自大自然的東西就是不一樣;這東西是值得一吃的。」 然而到了八月初,布登勃洛克一家也和大多數人家一樣回到城裡來,隨後,更為莊重的時刻接踵而至,蒂布修斯從俄國,阿爾諾德遜從荷蘭幾乎同時到來,他們都要在孟街住一段相當長的時期。 參議第一次陪伴他的未婚妻走進風景廳給他母親引見的時候,是一個非常動人的場面。參議夫人張著胳臂,頭微微向一邊偏著,迎上前來。她未來的兒媳走過來的時候顯得光彩照人,又大方又端莊。她的身材很高,體格豐滿。暗紅色的頭髮非常豐密,棕色的眼睛距離比較近,而且罩著一層隱隱的青影,牙齒潔白,笑時閃閃發亮,鼻樑挺直,嘴型天生就給人一種高貴的感覺,看上看,這位二十七歲的少女天生長著一副高雅而又美麗的面容。她的面龐白皙,帶著一些高傲的神情,但是當參議夫人充滿柔情地用兩手捧著她的頭,在她那潔白如玉的前額上親吻時,她卻把頭低了下來……「是的,我歡迎你到我的家來,到我的家庭中來,你和我的女兒沒有任何區別,我為你祝福,」 參議夫人說。「你會使他幸福的……他已經為你感到陶醉了,這一點難道我還看不出嗎?」說著她用右手把托馬斯拉到自己身邊,也吻了他一下。 只有祖父活著的時候這所房子才這麼快活、這麼熱鬧過。它輕鬆愉快地接納了所有的客人。只有蒂布修斯由於拘謹選擇了後廂房彈子室旁邊一間房子住下,其餘的人,阿爾諾德遜先生……一個快六十歲的性格活動、機敏的人,蓄著灰色尖鬍鬚,一舉一動都流露出旺盛的精力,他的大女兒……一個面有病容的女人,他的女婿……一個精通享樂的人,一到這裡來就由克利斯蒂安領著在城裡各處和俱樂部裡遊蕩,連同蓋爾達都在一樓圓柱大廳旁邊的幾間空房裡安頓了下來。 安冬妮·格侖利希看到家中只有西威爾特·蒂布修斯是唯一一位牧師,簡直高興得無以復加! 她的滿心敬佩的這位哥哥的訂婚,而且對象又是她的老朋友蓋爾達,這次締婚給他們家庭的名譽和公司增添的榮耀,她聽人竊竊談論著的三十萬馬克的陪嫁,城裡的人,所有的人,特別是哈根施特羅姆對這事如何看法……她毫無保留的對這一切感到高興,她沒有一刻不在狂喜中。她一次又一次地滿懷熱忱地擁抱她這位未過門的嫂子,每小時至少要擁抱三次……「噢,蓋爾達!」她喊道,「我喜歡你,你知道,從第一天見到你,我就喜歡你!我知道,我叫你受不了,你打從前就討厭我,但是……」 「你在說什麼,冬妮!」阿爾諾德遜小姐說。「我怎麼會討厭你呢?我倒要問問你,你是不是作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 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或許只是由於過度的快樂和沒話找話說吧,冬妮固執地認為,蓋爾達一向是討厭她的,而她這方面呢……她的眼淚湧上眼眶……卻總是以愛情酬答對方的厭恨。然後她對她的哥哥說:「你做得非常好,湯姆,噢,老天,你這件事辦得太漂亮了!可惜父親沒趕上看見……真太讓人感到遺憾了,你知道!是的,這回可把很多事都補償過來了,連我不願意再提到他的名字的那個人的事情也包括在內……」這時候她忽然想到,把蓋爾達拖到一間空屋子裡,把自己和本迪可思·格侖利希的婚事的前前後後一絲不漏地講給蓋爾達聽。接著她談起了她們的學生時代,夜裡怎樣談天,談梅克倫堡的阿姆嘉德·封·席令和慕尼黑的伊娃·尤威爾斯……對於西威爾特·蒂布修斯和克拉拉訂婚的事她差不多絲毫也不理會;但兩位對這一點毫不在意。他倆常常是手拉手靜靜地坐著,低聲嚴肅地談論光明的未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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