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托馬斯·曼 > 布登勃洛克一家 | 上頁 下頁
九四


  由於老參議的喪期還沒過,所以他們只是在家中舉行了訂婚儀式。雖然如此,蓋爾達·阿爾諾德遜的名字還是立刻在城裡哄傳開。一點不錯,蓋爾達這個人成為街談巷議的材料,不管是在交易所也好,俱樂部也好,戲院也好,或是交際場合也好……「沒得挑」,一些紈衤誇子弟都嘖嘖稱讚說,因為這是流傳的一句最時興的漢堡話,凡是談到精選的上等東西,無論是豪華的住宅,是雪茄煙,是宴席,還是一家有支付能力的公司時,都是「沒得挑」。浮華子弟雖是這樣說,但是在一些規矩老實的市民中間,也有許多人不以為然地搖頭……「古怪……」他們品評說,「這種打扮,這種姿態,這樣的頭髮,這種相貌……叫人覺得古裡古怪的。」商人索潤遜這樣說:「她身上帶著一種說不出來叫什麼的勁頭……,」說著他一扭頭,眉頭一皺,就像他在和別人合作一筆有十足漏洞的生意時那樣。然而布登勃洛克參議本人也是這樣子。托馬斯·布登勃洛克自己便有些驕矜……有些……與眾不同:布登勃洛克家族的人都是那樣。大家都知道,特別是布匹商人本狄恩知道得最清楚,不但他的全部最時興的上等衣料……他的衣服多得數不過來,大衣、外衣、帽子、褲子、背心、領帶……就連他的內衣也都是在漢堡特訂的。大家還都瞭解,他每天都換襯衫,有時一天換兩次,他的手帕和拿破崙三世式的上須都灑著香水。並不是為了炫耀自己,也不是因為自己身為公司代表……「約翰·布登勃洛克」公司是不需要這些東西的……而只是為了他個人傾心于優雅貴族的習尚……或者你願意叫它什麼都可以!再譬如他常常在最不需要賣弄文墨的地方,在談生意或討論市政的時候,在自己的講話裡引證海涅或者別的詩人的幾句話……這個女人和他是同一類型的人……一點不錯,就是在布登勃洛克參議本人身上也有一些「說不出來叫什麼的勁頭」……自然當別人說這一些的時候,都是以一種崇敬的語氣說的,因為首先這個家庭便是一個非常值得尊敬的家庭,公司業務穩中有升,經理又是一個既能幹又可親的人物,他對這個城市很有感情,以後一定還會替本城作不少好事……這次又精明地配了這麼一門好婚姻,十萬泰勒的陪嫁,一件令人說起來就讚歎不已的事……但同時……在女人裡面也很有些人認為蓋爾達·阿爾諾德遜無非是「裝腔作勢」;我們這裡應該指出「裝腔作勢」的確是一個非常厲害的判決呢。

  高什先生是第一個在街上看到托馬斯·布登勃洛克的未婚妻便傾慕得神魂顛倒的人。「啊!」

  他在俱樂部或者「船員之家」裡高聲讚歎說,手裡高擎著酒杯,由於做著滑稽相而扭著臉龐……「諸位,多麼迷人魂魄的女人!赫拉和阿佛洛狄忒,布倫希德和梅露新娜,集四人之美貌於一身……啊,生活真是奇妙啊!」這是他一慣的結束談話的方式。「船員之家」的屋子裡天花板上懸著帆船模型和魚類標本,地上擺著沉重的雕花板凳,在板凳上坐著啜酒的市民們無人能體會得到,蓋爾達·阿爾諾德遜的出現在經紀人高什的安分知命的、除了獵奇便別無所好的生活裡是一件多麼重大的事。

  大家早已決定,這次訂婚不準備大事鋪張,但是正因為如此,孟街的小型聚會卻反而使人得以相對從容地彼此暢談。西威爾特·蒂布修斯拉著克拉拉的手,給大家講他的父母,他的學生時代和他的報負。阿爾諾德遜一家人談自己的家系,原來他們一族人世居德累斯頓,只有他們這一支移居到荷蘭去。接著冬妮打開風景廳書桌上的鎖,神情嚴肅地抱來記載家庭大事的紙夾來,最近的兩樁事托馬斯也早已記載在裡面了。她異常嚴肅地報告起布登勃洛克一族人的歷史來,從那位境域已經非常富裕的羅斯托克的裁縫講起;她還將一些人寫來的祝詞念給大家聽:

  你倆締結了永久而美好的姻緣,一個勤勞能幹,一個貞潔美麗,一個像火神和鑄造之神那樣能幹,一個容顏恰似維娜斯·阿娜喬敏尼……念到這裡她瞟了湯姆和蓋爾達一眼,然後用舌頭舔了舔上嘴唇。為了尊重歷史的真實性,她自然也沒有遺漏某一個人侵入她家的一段史實;她本來是不屑說出這個人的名子來的……星期日下午四點鐘來的是一些熟客人。尤斯圖斯·克羅格和他那骨瘦如柴的妻子。尤斯圖斯和他的妻子感情日益破裂,因為這位太太在他們那個被剝奪了繼承權的浪子亞寇伯到了美洲以後依舊不斷給他寄錢去……她從日用開支中一點點地節省下來,弄得自己和她的老頭子幾乎只靠蕎麥粥過日子,這樣的女人又有什麼辦法?同時還有布來登街的布登勃洛克太太和三位千金,為了顯示她們對別人的誠實,總要告訴別人伊瑞卡·格侖利希仍然沒見出息,她越長越像她那個騙子父親了,她們又說,蓋爾達的頭髮式樣太炫耀了……此外塞色密·衛希布洛特也來了,她踮起腳尖在蓋爾達的腦門上嘖地吻了一下,充滿感情地說:「親愛的孩子,祝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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