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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他撕心裂肺地吼起來,開始哀衷地哭泣呻吟,我沒法在他身邊呆下去,就走開了。

  「別走,先生,別走!」他在我身後喊著,「要不他們又該開始折騰我了!」

  這時酋長向他怒道:

  「別嚎了,狗!沒有一個戰士樂意用他的武器碰你這條臭狗。」

  他轉身面向他的戰士,繼續說:

  「阿帕奇勇敢的子弟們,還有誰願意搭理這個膽小鬼嗎?」

  沒有人回答。

  「這麼說沒人願意了?」

  回答他的仍然是沉默。

  「呸!這個殺人兇手不配讓戰士們殺死,也不配跟克雷基·佩特拉埋在一起。這麼一隻癩蛤蟆怎麼能跟一隻天鵝一起出現在『永恆的獵場』呢?鬆綁!」

  他向兩個半大的男孩兒招了招手,他們跳過去,把拉特勒身上的刀子拔下來,再把他從棺材上解了下來。

  「把他的手綁在背後!」首長繼續命令道。

  兩個還不到十歲的男孩兒按照命令去做了,而拉特勒絲毫也不敢有所反抗,這是何等的恥辱啊!我幾乎為自己是個白人而感到羞恥了。

  「拖著他的腳,把他推到河裡去!」下一道命令又來了,「如果他能遊到對岸,就放了他。」

  拉特勒一聲歡呼,接著就被兩個男孩兒弄到了佩科河邊。突然他在那兒站住了,於是他們抓住他,把他推了下去。他先是沉了下去,但很快就又浮上來,接著他就開始拼命地仰臥在水面上向對岸遊去。雖然他的雙手綁著,但這樣遊法並不困難,因為他的腿是自由的,靠它們便可以浮在水面上。

  難道就讓他這麼輕而易舉地遊過河去嗎?我暗地裡可不希望這樣,他本來就該死,你如果讓他活著,逃脫懲罰,那麼他以後再犯下罪行的時候,你也同樣負有罪責,這還不算他日後可能會對我們實施的報復。

  兩個男孩兒仍然站在河岸上看著他,這時「好太陽」又下命令了:

  「拿槍去,向他的腦袋開槍!」

  他們跑到戰士們放槍的地方,每人拿了一支。這些小傢伙很會使這種武器,他們在岸上跪下,瞄準了拉特勒的頭。

  「別開槍,看在上帝的份上,別開槍!」他嚇得拼命喊道。

  兩個孩子交談了幾句。他們把這件事當成了一個練兵的機會,先讓那罪犯越游越遠,酋長卻也沒說什麼。這使我看出,他清楚地知道他們是否能射中目標。突然間,清亮的童音響起來,兩人一道發令,接著便開了槍。拉特勒被射中了,轉眼間就消失在水中。

  沒有通常印第安人處死敵人後的歡呼聲——為這麼一個懦夫不值得喊。他們是那麼藐視他,連他的屍體都不管,看都不看一眼,就讓它那麼順流而下漂走了。

  「好太陽」走近我,問道:

  「我年輕的白人兄弟現在對我滿意了嗎?」

  「是的,我感謝你。」

  「你用不著謝我。即使『好太陽』不瞭解你的願望,他也會這樣做的。這條狗連受刑都不配。今天你看到勇敢的印第安人戰士和白人膽小鬼之間的區別了。白人什麼壞事都幹得出來,可一旦要他們顯示勇氣,他們就像該挨打的狗一樣嚇得號叫起來了。」

  「阿帕奇人的酋長別忘了,到處都有勇敢和怯懦的人,好人和壞人。」

  「你說得對,『好太陽』不想傷害你,但是,任何一個民族也不應該認為它比其它民族強,只因為膚色不同。」

  為了把他從這個棘手的話題上引開,我問:

  「現在阿帕奇人的戰士該幹什麼了?埋葬克雷基·佩特拉嗎?」

  「是的。」

  「我和我的夥伴可以在場嗎?」

  「可以。即使你不問,我們也會請你來的。當時,我們去牽馬,你和克雷基·佩特拉談過話。你們談了些什麼?」

  「那是一次很嚴肅的談話,不管對他還是對我。你們走了以後,我們就坐到了一處。很快我們就發現,原來我們是同鄉,於是便用我們的母語交談。他經歷了很多苦難,都講給我聽了。他告訴我他是多麼喜歡你們,還說為溫內圖而死是他的願望。大神幾分鐘之後就滿足了他這個願望。」

  「他為什麼願意為我而死?」這時已走過來的溫內圖問。

  「因為他愛你,還有另外一個原因,我以後會告訴你。他的死應該是一種贖罪。」

  「他臨死的時候,用一種我聽不懂的語言和你說話。」

  「那是我們的母語。」

  「他也說到我了嗎?」

  「是的。他要我永遠對你忠誠。」

  「對我——忠誠?可你那時還根本不瞭解我!」

  「我瞭解你,因為我見到了你,他也給我講了你的事。」

  「你是怎麼回答他的?」

  「我向他保證我會滿足他的願望。」

  「那是他一生最後的請求。你成了他的繼承人。你向他發誓要對我忠誠,你保護了我,寬恕了我,而我卻以你為敵。我的刀子不管刺誰都是致命的,而你堅強的身體卻戰勝了它。我欠你的太多了,做我的朋友吧!」

  「我早就是你的朋友了。」

  「我的兄弟!」

  「我從心底裡願意。」

  「那就讓我們在把我的靈魂交給你的靈魂的人的墳墓前結盟吧!一個高尚的白人離開了我們,但他離開的時候又引來了一個同樣高尚的白人。讓我的血成為你的血,你的血成為我的!我將飲下你的血,你將飲下我的血。我的父親『好太陽』,阿帕奇人最偉大的首長,請允許我這樣做!」

  酋長向我們伸出雙手。

  「『好太陽』允許,」他真誠地說,「你們將不僅是兄弟,而且也將是兩個身體裡的一個人、一個戰士。就這麼定了!」

  我們走到即將建起墳墓的地方,我詢問了一下它的修建形式和高度,又要了幾柄斧子。隨後我就同三人幫塞姆、迪克、威爾一起逆流而上,到林子裡去尋找合適的木頭,借助斧頭做成了一個十字架。我們帶著它回到營地時,哀悼活動已經開始了。紅種人圍著修得很快、幾乎快要完工了的墳墓坐下,唱起了他們那種既單調又特別,而且極其感人的葬歌。低沉的調子不時被尖銳的怨訴聲蓋過,就像是刺目的閃電從厚重的雲層間射出來。

  十幾個印第安人在酋長和他兒子的帶領下忙著修墳,一個穿著奇特、身上掛著各種莫名其妙的物件的形體正在那兒跳舞,舞步奇異而緩慢。

  「那是誰?」我問,「是巫師嗎?」

  「是的。」塞姆點點頭。

  「按印第安人的習慣埋葬一個基督徒!您怎麼看,親愛的塞姆?」我又問。

  「您就忍著點兒吧,先生!可別說什麼反對的話!要不您會嚴重地傷害阿帕奇人的。」

  「可這場假面舞會我看不慣。」

  「他們是好意。這些可愛的人們信仰大神,他們死去的朋友、老師就是去他那兒了。他們以自己的方式悼念他,向他告別。巫師在那兒跳的都是很有寓意的。您就隨他們去吧!他們不會不讓我們用十字架裝飾墳頭兒的。」

  我們把十字架放到棺材旁邊的時候,溫內圖問:

  「你們要把這個基督教的標誌也立在墳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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