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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漸漸地,我辨認出,這既不完全真實,但也不全是夢。那鳴響不是水聲,而是我的頭在嗡嗡作響,是我挨的那一槍托的結果。左肩的疼痛也不是什麼磨房的水輪造成的,而是被溫內圖那一下打的。血還在從嘴裡往外湧,要封住我的喉嚨把我憋死。我聽到一陣可怕的格格的響聲,完全清醒過來。原來是我自己的喉嚨在格格作響。

  「他動了!謝天謝地,他動了!」我聽見塞姆的喊聲。

  「是的,我也看見了!」迪克·斯通證實道。

  「現在他睜開眼了!他活著,他活著!」威爾·帕克接著喊道。

  我是睜開了眼睛,可第一眼看到的景象,並不讓人感到欣慰——我們仍然在戰場上。至少點著二十堆營火,大概有五百多阿帕奇人在火邊活動著。他們中的許多人都受了傷。我還看到在兩部分人之間有不少死人,這兩部分人,一部分是阿帕奇人,一部分是奇奧瓦人。後來我得知,打勝的一方損失了十一名戰士,打敗的一方死了三十個。周圍躺著被俘的奇奧瓦人,都被緊緊地綁著;唐古阿也在其中,他們一個也沒有跑掉。

  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我看到一個人,身體被抽成一個環形,就像酷刑時代常常施行的所謂「西班牙山羊」——那是拉特勒。阿帕奇人把他綁成了這副歪歪扭扭的樣子,讓他受罪。他淒慘地呻吟著。他的同伴們已經沒有活著的了,襲擊剛一開始,他們就都被打倒了。他還活著,是因為阿帕奇人要讓他這個殺害克雷基·佩特拉的兇手受夠了罪,慢慢死去。

  我的手腳也都被綁著,我左邊的斯通和帕克也是同樣。塞姆·霍肯斯坐在我右邊。他的腳用繩子綁著,右手被綁在背後;奇怪的是,他的左手是自由的。

  「謝謝老天,您又醒過來了,親愛的先生!」他一邊用那只自由的手愛撫地摸著我的臉,一邊說。「您是怎麼被打倒的呢?」

  我想回答,但卻做不到,因為我的嘴裡都是血。

  「把它吐出來!」他告誡我。

  我聽從了他的指點,但也只能說出幾個模糊不清的句子,然後嘴裡就又充滿了血。由於大量失血,我虛弱得要命,我的回答只能是簡短的、斷斷續續的,而且聲音輕得塞姆幾乎聽不見。

  「跟『好太陽』打……還有溫內圖……刺了嘴。」

  這之間的字都被血噎回去了。這時候我發現,我躺的地方形成了一片窪地。

  塞姆很吃驚。「誰能想得到呢!我們本來願意投降,可阿帕奇人不聽我們說話。所以我們就跑到這個灌木叢裡,想等他們的怒氣平息下來再說,如果我沒搞錯的話。我們以為您也是這麼做的,還找過您。一看找不著您,我就爬到灌木叢邊上張望。只見有一群大呼小叫的阿帕奇人圍著『好太陽』和溫內圖。他們像死了似的,可很快就醒過來了。您像死了似的躺在一邊,嚇得我趕快叫迪克·斯通和威爾·帕克,一塊兒跑到您那兒去看您是不是還有氣兒。我們馬上就被抓住了。我對『好太陽』說,咱們是阿帕奇人的朋友,昨天晚上還想救兩位酋長,他卻惡狠狠地嘲笑我。只是多虧了溫內圖,我這只手才沒被綁上,可以幫幫您。也是他把您的脖子包上的,要不您早就流光了血,再也醒不過來了,如果我沒搞錯的話。那一刀捅得很深嗎?」

  「捅……穿了……舌頭。」我嗚嗚地回答。

  「見鬼!這很危險,您會得破傷風,發起燒來的,但願能讓我替您得,雖然我不想得;不過像我這樣的老烷熊總比一個『青角』更容易挺過去。您該不會還受了別的傷吧?」

  「槍托……頭和……肩膀。」我氣息微弱。

  「這麼說您被打倒了?我還以為您只是因為挨了那一刀才慘成這個樣子的。那您的腦袋肯定是嗡嗡響得要命,不過這會過去的。重要的是您那點兒可憐的腦子沒被一塊兒打壞了。懸就懸在刺穿了的舌頭上,那兒沒法兒包紮,得……」我沒聽見下面的話,這時我又暈過去了。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在動,只聽馬蹄雜遝。我睜開了眼睛。我是躺在被我打死的那頭灰熊的熊皮上,它被做成了一張吊床,吊在兩匹馬之間,馱著我前進。我深深地陷在毛皮裡面,只能看得見這兩匹馬的頭和天空。強烈的太陽光向我直射下來,火辣辣地,就像是鉛水灌注到我的血管裡。我的嘴腫了,裡面充滿著流出來的血。我想用舌頭把血頂出去,舌頭卻動不了。

  「水,水!」我想喊,因為我感到渴得厲害。可我發不出聲來,就連呼出能讓人聽得見的一口氣都不可能。我自忖要死了,便想要像每一個要死的人那樣,想一想上帝和彼岸的一切,我又一次失去了知覺。

  這之後我和印第安人、野牛、灰熊搏鬥,騎馬穿行在乾枯的草原上,數月之久在無邊無際的大海裡游泳——這是我在發燒,同死神做著漫長的搏鬥。偶爾我看到面前有兩隻深色的、絲絨一般的眼睛——溫內圖的眼睛。然後我死了,被裝進了棺材,被埋葬。我聽到土塊兒被鏟到棺材上的聲音,接著便在地下一動不動地躺了很久很久,直到棺材蓋兒突然之間無聲無息地飄浮起來,消失了,我看到了頭頂上明亮的天空。墳墓的四周全都落下去了——這是真的嗎?這可能嗎?我用手去摸額頭,然後……

  「哈利路亞,哈利路亞!他復活了,他醒過來了!」塞姆歡呼著。

  我轉了轉頭。

  「你們看見他用手摸腦門兒了嗎?看見他又轉了轉頭嗎?」小個子喊道。

  他俯身看著我,臉上放出喜悅的光芒,雖然濃密的鬍子幾乎完全遮住了他的臉,可我還是看出來了。

  「您認出我來了嗎,先生,親愛的先生?」他問,「您睜開眼睛了,您動了,您又活過來了。您認識我嗎?」

  我想回答,可不行,一是因為極度的虛弱,二是因為我的舌頭沉得就像鉛一樣,因此我只點了點頭。

  「您聽見我的話了嗎?」他繼續問。

  我又點點頭。

  「你們快看他,看,看啊!」

  他的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斯通和帕克的腦袋。這兩個好夥計的眼睛裡閃著喜悅的淚花。他們要和我說話,可塞姆把他們推開了。

  「讓我來!我要和他說話!」

  他拿起我的雙手,按在他的鬍子上大約是嘴的那個位置,又問道:

  「您餓嗎,先生?您渴嗎?您能吃點兒什麼、喝點兒什麼呢?」

  我搖搖頭,因為我感覺不到自己有任何需要,我這會兒衰弱得連一滴水都不能享受。

  「不想?真的不想?上帝啊,這可能嗎?您知道,您在這兒躺了有多久嗎?」

  我又略略地搖一搖頭算是回答。

  「三星期,整整三星期!您想想吧!您不知道您受傷之後都發生了些什麼,也不知道現在在哪兒。您燒得厲害,後來又得了破傷風。阿帕奇人要把您埋了,可我不能相信您死了,求了好長時間;最後溫內圖去找他父親,酋長同意等您開始腐爛的時候再埋您。這我們得感謝溫內圖替我們說了話。我得去找他,把他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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