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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一頭熊,一頭熊,一頭灰熊!」他氣喘吁吁地說著從我身邊跑過。

  與此同時又傳來呼天搶地的喊聲:

  「救命,救命!它抓住我了!啊,啊!」

  只有當一個人面對死神張開的巨口時才會這樣吼叫,那個人肯定危在旦夕了。得幫他一下,可怎麼幫呢?我的槍放在帳篷裡了,因為工作時它會礙事,既然有那些牛仔保護我們這些測繪員,這也不能算是我不謹慎。我要是跑回帳篷去取槍,那在我回來之前,那人肯定已經被熊撕碎了——現在只能這樣去救人:腰帶裡插著的一柄刀和兩支左輪槍,可對於一頭灰熊來說,這算是什麼武器啊!灰熊是已經滅絕的岩熊的後代,按說屬￿原始的上古時代呢。它直立起來能達到三米高,我後來打死過三百五十公斤重的灰熊。它的力氣太大了,發起怒來能輕而易舉地把一隻鹿、一匹馬駒或是一頭小母牛……一個騎手非得擁有一匹力氣大又有耐力的馬,才有可能從它面前逃脫,否則灰熊一定會追上他。由於灰熊的強壯、無所畏懼和永不疲倦的耐力,在印第安人中,能殺死灰熊算是一樁了不起的勇敢行為。

  我就這麼跳到灌木叢中去了。那痕跡一直通到有喬木的地方,灰熊把野牛拖到那兒去了,它也是從那兒來的。我們沒能看見它的足跡,是因為它拖著的牛把它的足跡抹掉了。

  那真是千鈞一髮之際。我身後,測繪員們叫喊著逃回帳篷去拿武器;我面前,牛仔們大喊大叫,其間夾雜著牛仔那無法形容的恐怖嚎叫。

  我大步跑過去,這時我聽見了灰熊那浸人骨髓的咆哮。轉眼間我已趕到慘劇發生的地方,面前躺著已被撕碎的野牛屍體。前後左右那些早已上樹的牛仔們向我喊著,他們自覺在樹上很安全,因為極少有人見過灰熊爬樹。正前方,野牛屍體的另一邊,一個牛仔企圖往一棵樹上爬的時候被灰熊抓住了,他上身伏在樹最低的一棵枝幹上,雙臂緊緊摟著樹幹不放,而那頭直立起來的灰熊正用前爪抓他的大腿和下身。

  那人已經成了死神的俘虜,快完了,我幫不了他了。如果我跑掉,沒人會指責我。眼前的一切使我具有不可抗拒的力量。我抓起一杆扔在地上的槍,可惜已經沒有子彈了。我把它調轉過來,從野牛身上一躍而過,使出全身的力氣,用槍托向灰熊的腦袋狠狠地砸過去,這太可笑了!槍像草一樣在我手中散了架。這樣一個腦袋,即使用屠宰牲口用的刀也沒有用。但我把它引開了。它把頭轉向我,動作不像貓科或犬科的猛獸那樣迅速,而是緩緩地,就像是對我那可笑的一擊很驚奇似的,它用小眼睛打量著我,似乎在考慮,是滿足於到目前為止的收穫呢,還是來抓我。這片刻的猶豫救了我的命,我想出了一個唯一可能把自己從險境中解救出來的辦法。於是我抽出一支左輪槍,跳到灰熊近身處,它雖然背對著我,但此刻正回過頭來看我,我對準它的眼睛開了三四槍。說時遲,那時快,我又遠遠地跳到一邊觀察,同時抽出獵刀。

  如果我當時留在原地,肯定就沒命了,那瞎了眼的猛獸立刻就放開那棵樹撲向我。我躲開了,於是,熊開始憤怒地咆哮,揮舞著巨掌找我。它的動作像瘋了似的,轉著圈子,刨著地,前掌盡力向遠處夠,向四面八方亂跳,想找到我;不過我幸運地打中了它的眼睛,它怎麼也抓不著我。也許嗅覺可以把它引向我,但它憤怒得發狂,它無法冷靜地運用它的感官,它的嗅覺。

  終於,它的注意力轉移到自己受的傷上。它坐下來,喘著粗氣,齜牙咧嘴地舉起前掌擦眼睛。我迅速靠近它,揮起手臂,兩次將獵刀捅入它的脅間,它立刻揮掌撲我,但我又躲開了。我沒有捅到它的心臟,灰熊又開始以加倍的憤怒搜尋我。這大概持續了有十分鐘,它失血很多,眼看著虛弱下來,然而它又站起來,去擦眼睛,我看准機會,更迅速地給了它兩刀,這次准多了。我又趕快跳到一邊,灰熊向前撲倒,喘著粗氣,踉踉蹌蹌地還想再站起來,已經沒有力氣了,它又倒了下來,低吼著試圖站起來,這樣來回掙扎了幾次,終於躺著不動了。

  「謝天謝地!」拉特勒在樹上喊道,「這畜生死了。剛才可太懸了。」

  「我不知道您怎麼懸了,」我回答他,「您為自己的安全想得還是挺周到的嘛。現在您可以下來了。」

  「不不,先不忙,您先看看灰熊是不是真死了。」

  「它是死了。」

  「您不能這麼肯定。您不知道這頭畜生命有多硬。您還是檢查一下吧!」

  「替您嗎?如果您想知道它是不是還活著,那就親自來檢查吧!您是個有名的牛仔,而我只不過是個『青角』。」

  說著,我轉頭去看他的同伴,他還以原來那個姿勢吊在樹上。他已經停止了嚎叫,不再動彈了。他的臉扭曲了,大睜的雙眼直愣愣地向下呆視著我,大腿上的肉已經被撕得露出了骨頭,內臟也從他的下半身淌了出來。我控制著心中的恐怖,沖他喊道:

  「放鬆點兒,先生!我會把您弄下來的。」

  他不回答,也不知他是否聽見了我的話,我請他的同伴從樹上下來幫我把灰熊搖晃了幾次,證明它確實死了,他們才敢下來幫我把那毀得殘缺不全的人弄到地上來。這是很困難的,因為他的胳膊把樹幹樓得那麼緊,我們得用力才能掰開。他死了。

  這個可怕的結局似乎不能再震驚他的同伴了,他們漠然地從他身邊走開,轉向那頭熊。他們的頭領發話了:

  「現在事情顛倒過來了:當初熊要吃掉我們,現在它要被我們吃掉了。快,你們,把它的皮剝了,好割熊腿和熊掌。」

  拉特勒說著便抽出刀子,跪下來要動手,這時我提出了異議。

  「您要是在它活著的時候在它身上下刀那會更精彩的,現在已經晚了,您就別費力氣了!」

  「什麼?」他叫道:「難道您不讓我割肉嗎?」

  「是的,拉特勒先生。」

  「憑什麼?」

  「憑不容爭辯的權利:是我打死這頭熊的。」

  「這不是真的!您是不是想說一個『青角』用一把刀殺死了一頭灰熊!我們發現它的時候,向它開了槍。」

  「然後趕緊逃到了樹上。」

  「是我們的子彈打中的,它最後是死於槍傷,而不是您在它已經半死的時候用刀給它的針刺似的那幾下。熊是我們的,我們願意拿它怎樣就怎樣,明白嗎?」

  他當真要動手,可我警告他:

  「馬上離熊遠點兒,拉特勒先生,否則我就教教您應該怎樣重視我說的話,明白嗎?」

  儘管如此,他還是把刀插進了熊皮,於是我兩手抓住他的臀部——因為他身體前傾著跪在那兒——把他舉起來拋向最近的一棵樹,只聽一聲巨響。他還沒落地,我已經拔出第二支還上著膛的左輪槍,如果有人進攻,可以迅速回擊。他站起來,眼裡冒著火看我,一邊去拔刀。

  「您得付出代價!您已經打過我一次了,我不會讓您第三次對我行兇的。」

  他想向我跨進一步,我舉槍對著他,威脅道:

  「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把一顆子彈打到您的腦袋裡去。丟下刀!我數三下,如果您還拿著它,我就開槍。好,——二……」

  他仍然握著刀,我本來也真的要開槍了,雖然並不是真要打他的腦袋,而是要打穿他的手——因為現在是讓我的話受重視的時候了。正在這緊張的時刻,響起了一個宏亮的聲音:

  「先生們,你們瘋了嗎?有什麼理由能讓白人互相擰斷脖子呢?住手!」

  我們順著話聲望去,從一棵樹後走出一個人來。他又矮又瘦,還駝背,穿著和印第安人近似,你分辨不出他到底是個白人還是個印弟安人。他清晰的輪廓似乎有印第安人的特徵,可他曬成橄欖色的皮膚從前卻很可能是白色的。他頭上沒戴帽子,灰色的頭髮直垂到肩上;他的衣服是一條印第安皮褲,一件同樣質地的獵衫和簡樸的鹿皮鞋。

  他的武器不過是一杆槍和一把刀。他的目光極其聰慧,儘管身體有殘疾,卻絲毫不會給人留下可笑的印象。只有粗魯而不懂事理的人才會對一個人身體上的殘疾嗤之以鼻。拉特勒就是這種人,他看清來人後,譏諷地笑起來:

  「嗨!哪兒跑來一個這模樣兒的可憐蟲啊!這麼美麗的西部怎麼可以有這樣的人?」

  陌生人上下打量著他,冷靜從容地回答道:

  「感謝上帝,如果你們有健康的肢體!順便說一句,衡量一個人不是看他的身體,而是看他的心靈和頭腦,這方面我大概不必同您一試高低。」

  他輕蔑地打了個手勢,隨後轉向我。

  「您真有力氣,先生!把這麼沉的一個人拋到空中,您這一手兒沒人比得上,我能目睹真是很高興。」

  然後他用腳碰了碰灰熊,遺憾地接著說:

  「看來這就是我們想要得到的傢伙,我們來晚了,真遺憾!」

  「您本想打死它吧?」我問。

  「是的,我們昨天發現了它的蹤跡,就一直到處跟著它。現在我們趕來了,卻發現該幹的已經有人幹了。」

  「您說『我們』,先生,您不是一個人吧?」

  「不是。還有兩位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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