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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謝謝!」被駁斥者笑著說,「可惜,科爾馬·普施先生沒有成為教師。您有這種天才。而且,我也不是惡意。我特別喜歡您。如果您和我們同走一條路,我會感到高興。因此,我才提出這樣的問題。」

  「我知道,我的白人兄弟不是惡意。否則,我根本不予以理睬。我的路是否與你們的相同,將不說自明。保重!」

  談話就這樣結束。我們明天要及時上路,所以都早早就寢。當時,正好霍爾貝斯被特裡斯柯夫接替,回到營地。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長時間,許多人的咆哮聲把我叫醒了。我睜開眼睛,馬上看見面前站著一個人,拿著一杆槍。我還沒有來得及動一動,就換了一槍托。糟糕,完了。

  親愛的讀者,你是不是天生有一種敏感,能夠瞭解我後來的感覺?當我從沉睡中醒來的時候,怎麼會產生一種友好的認識,認為人們具有一種傻勁?因為有了這種傻勁,才會不假思索地去接受呼嘯而下的槍托。我故意說「一種傻勁」,是因為,在挨了這樣一槍托以後,任何人的頭腦都不會像事先那麼傻。最初,人們根本沒有感覺,人的身體,只有脖子以上部位是活著的。人們聽到某種嗡嗡的叫聲,才逐漸意識到,他的頭部並沒有整個地被砍下來,而只是身體最上面的部位挨了打。這個挨打的人並不是馬上就明白挨了打。過了一段時間,他頭腦中的嗡嗡聲變成了一種擠壓力或者說擰緊力,頭蓋骨好像被夾緊在榨油機上,有人好像用一把螺絲刀在頭蓋骨上面加工。即使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沒有弄明白挨打的部位就是頭。於是,在下一個階段,當每一次向大腦供血的脈搏跳動的時候,他都產生一種感覺,覺得整個身體連同頭顱,都躺在榨油機搗錘或者普通煆錘下面,同時,獅子的爪子則在理智的住宅中到處亂刨。我看到,一個聰明的作家也描繪不出這個人在挨了一槍托之後的狀況。我只想說:他傻,極傻!

  我就是這樣打發時間的。我經受了上述考驗,眼前出現了所有可能的顏色,耳朵聽見上百次浪頭拍擊海岸的聲音,然後,既看不見,也聽不見,在這種情況下,最好和最聰明的辦法是:回到昏迷狀態。

  老牛仔王來在我面前,為捉到我而感到由衷高興。他飽經風霜的臉上,每一道皺紋都發出嘲笑。每一綹灰色長髮,都像蛇一樣,從頭頂往下垂,使他具有一種年邁的、男性的復仇女神或蛇發女神的姿態,任何人都逃不脫他那章魚觸手一樣的魔爪。時高時低的火焰一明一暗,使我產生一種冒險的幻覺,和一個長手長腳,飄浮不定的,奇怪的身形。我如果不是明確意識到,自己正在遺憾地與一種赤裸裸的,一點也不浪漫的現實打交道的話,差一點會以為自己處在一個童話世界之中。

  他任意篡改我的答話,當做一種笑料,並且憤怒地指責我:

  「不要厚顏無恥,否則,我會勒緊你的綁繩,讓你的血從皮膚裡噴射出來!我沒有興趣讓你恥笑和侮辱我,我不是印第安人。你懂不懂我說的意思?」

  「懂,你本來就不是稱之為人的生物!」

  「那麼,我究竟屬￿什麼?」

  「在動物界中儘量往下數。你去查查,看什麼造物是最醜陋、人們最不願意看見的,你就是那一個種類!」

  他發出爽朗的笑聲,叫喊著:

  「這傢伙確實傻,不懂我的話。我是說,你應該想一想,我不是印第安人。印第安人長期拖著俘虜到處跑,好不容易把俘虜帶到牧場上,把他們喂得飽飽的,為的是讓他們有力氣忍受許多痛苦。我在你的社會中有過這種親身經歷。印第安人讓俘虜抱一種僥倖逃跑的希望。對不抱這種希望,願意馬上無痛苦地死去的俘虜,他們通常採用古老的辦法,激怒捉拿這些俘虜的人,使他們失去自製能力,這些人就馬上把俘虜殺死。如果你認為可以在這兩者之間擇其一,你就錯了。你在我的手中沒有機會逃跑,因為我根本沒有想到會長期與你糾纏,但是你又不能驅使我在短時間內給你子彈或刀子,放棄我將得到的享受。我要讓你從這種受折磨的生活,慢慢地進入你的著名的極樂世界。你還記得,你夜間騎馬經過埃斯塔卡多草原的時候,侃侃而談永恆生命的情景嗎?」

  我沒有回答,他接著說:

  「按照你的觀點,把我看做你最好的朋友,是非常奇怪的。可是,我還真是你的這種朋友,看到你在這兒的塵世中受折磨,感到心痛。因此,我將為你打開天堂大門。我為你準備好了幾次短短的不愉快的經歷,使彼岸的美好景色盡可能完整地展現在你面前。」

  「不反對,」我儘量用無所謂的口氣說話。

  「我相信你!因此我希望,我請求你為報答我給你的愛幫點忙。我想知道彼岸那邊是什麼樣子。你在到達你的幸福彼岸以後,以幽靈或鬼魂身份,在我面前出現一次,以便給我一些信息,我保證非常感謝你。你肯定會受到我的熱烈歡迎。你願意這樣做嗎,老鐵手先生?」

  「願意,我甚至會做得比你希望的還多。我臨死的時候,會來到你的頭頂上,會讓你看到上千次幽靈,而不是一次。」

  「好。在這一點上,我們是一致的,」他笑道,「你當然是個永遠不會喪失勇氣的傢伙。可是,你如果也懷著任何一線希望,你對人稱老華伯的弗雷德·卡特的瞭解是遠遠不夠的,我準備與你把賬結清。我在下面劃的線,將是一條穿過你生命的線。你,我最好的朋友,昨天下午射出了一盒特殊的彈藥。不是嗎?」

  「呸!一個瓶子,別的沒有。」

  「對。是一個瓶子,它卻成了你的滅頂之災。瓶子裡原來有點東西不見了。把一個空瓶子作為可能的狩獵工具使用,這是史無前例的。你難道沒有聞一聞?」

  哈默杜爾代替我作答:

  「我們沒有想到,那是你的毒計,虧你真的想得出。」

  「說得非常漂亮,胖子。不過,你還是不會有興趣笑的。你把那個瓶子當做丟棄的酒瓶。可是,他並不是酒瓶,而是我忘記帶走的水瓶。如果你知道,在沒有水的地方,一口水意味著什麼,你就不會覺得奇怪,當我發現丟失那個瓶子的時候,馬上就勒馬往回去尋找。有些地方,生命僅僅維繫在幾點水上。我回到我們中午紮營的草原邊緣,看見了你們,並沒有馬上認出你們。可是,你們還是繼續前進,逐漸接近我,我當然感到高興,我尋找的先生們就在我的前面,我們一直跟隨你們到這個山谷。你們的崗哨正背對著我們,讓我們來襲擊。我們偷偷步行過來,把你們團團包圍。你們在說著夢話,夢見那麼美好的東西,使我感到,把你們叫醒是無窮的遺憾,於是便把你們今後的旅程交給我們的團體。可惜老鐵手先生將不能參加,他準備啟程到另一個地方。天一亮,他就在這個美麗的山谷登上天梯,在我們方面……」

  「別囉嗦那麼多長時間,講那麼多廢話!」一個人插嘴。他靠在一棵樹上,雙臂交叉,「該做的就做,不要事先說許多的話。你要與老鐵手了結什麼,與我們無關。重要的是履行您對我們的許諾。」

  「我會遵守的!」老華伯答道。

  「那就履行您的諾言吧!我們想知道是怎樣安排我們的。」

  「你們已經知道!」

  「不,您如果沒有與溫內圖談妥,其他一切對我們來說都毫無價值。您把我們從堪薩斯那筆最好的買賣中拉上來。現在,人已經抓起來了,我們主要想知道的是,您給我們的希望能否得以實現。您去找溫內圖,別與老鐵手講這麼長的廢話!這位阿帕奇人才是我們所需要的人。」

  「慢慢來,雷迪先生,慢慢來,我們有的是時間,您再等一等。」

  那個靠在樹上的人原來叫雷迪。我猜想,他談到堪薩斯和那兒的好買賣。這說明,襲擊我們的這些人,就是我們在下面竭力躲避的團夥成員。雷迪看來是歹徒們的首領。老華伯請他們來跟蹤我們,前提和條件還有待瞭解。

  我們的處境很糟。控制我們的這些人,比窮困的印第安人部落可怕得多。我是我們中間生還希望最小的,我要在這兒被殺死。如果不出現對我有利的環境,老華伯將實施他的威脅。我的生命處在千鈞一髮之際。

  雷迪向阿帕奇人靠近,對他說:

  「溫內圖先生,是這麼回事,我們與您有一筆交易。但願您不會拒絕深談!」

  溫內圖和我一樣,知道沉默不是辦法。我們必須弄明白這些人的意圖,為此,我們必須與他們交談。阿帕奇人答道:

  「這位白人指的是什麼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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