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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5.神秘人物

  我們離開哈伯農場的那天,又遇到了麻煩。特裡斯柯夫的馬摔了一跤,他被甩下馬,馬迅速彈跳起來,繼續前進。特裡斯柯夫一隻腳掛在馬鞍上,馬拖著他跑。我們很快伸手勒住這頭牲口,可是為時已晚,他挨了一馬蹄,幸虧沒有踢到頭部,只碰到了肩膀。這一蹄的後果逐漸顯示出來,不僅傷了被踢的部位,而且整整半個身體受到影響。這種情況雖然罕見,卻並非沒有發生過。受傷者有點像半身不遂,腿甚至動彈不得。看來,他是不能騎馬了,我們不能繼續前進了。

  幸虧附近有水,我們把他抬到水邊,在水邊紮營。我們不知道要停留多久。

  溫內圖對他進行了檢查,肩胛骨和其他骨骼都沒有受傷,可是被踢的部位腫得厲害,變成了深紫色。我們只能對他進行冷敷和按摩。按摩使他覺得特別痛苦,他不是在學校裡就學會過野性生活的西部人,不能做到一聲不吭地忍耐疼痛。

  他每次被觸及或活動的時候,都要呻吟,可是我們不理他這一套。這樣做反而有效果,他的傷不那麼嚴重了,第二天,胳膊和腿甚至可以活動。又過了兩天,腫塊消除,痛苦大大減輕,我們可以繼續趕路了。

  這次令人不愉快的事故,耽誤了我們整整三天,這些時間損失是無法彌補的。我們原打算在到達上游的公園之前趕上老槍手,這個打算只好放棄了。我們為此感到不安,如果我們趕上了他,使他事先知道「將軍」也將在同一時間到達同一目標的消息,他就會有所防備,不會吃虧。但是,他對此一無所知。

  我對老華伯也不放心。我原來不知道這個牛仔王究竟帶著他的同伴去向何處,只能進行沒有把握的猜測。經過這次事故,我不得不設想,他在尾隨我們,伺機向我們復仇。我們留住了他的馬,這並不能改變事態的進程,充其量只能延緩他的計劃的實施日期。何況,我們對這種延緩並不能抱很大希望,因為我們耽誤了三天,他就有機會彌補他原來的差距。我對蒂博也必須這樣來考慮。對於他出來的目的,我們原來是不知道的。他說要到華萊士堡去,這肯定是撒謊。我和溫內圖都認為,「將軍」要白人巫醫走一條我們還不知道的路到科羅拉多去,在某一地點與他會面。蒂博帶著他的妻子,不可能有所作為。按理說,他並不可怕。可是,人們通常所說的幸福,往往對惡人比較有利,對善人則不儘然,至少表面上或者說暫時如此。所以,我們對這個人,還是要嚴加防範。

  我們在繼續趕路時,非常小心,順利地過了邊界,沒有遇到任何麻煩。換句話說,我們沒有發現所提到的那些人的蹤影。科羅拉多州已經在望。

  我們到了拉什克裡克附近。溫內圖知道一處早已廢棄的老營地,我們想在傍晚時分到達那兒。據溫內圖介紹,那個營地有一眼乾枯的泉,由石牆圍著,可以提供保護。那堵石牆當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圍牆,是農民耕田時用從地裡撿出來的石頭壘起來的。這種牆雖然不夠高,但西部人卻能夠用它作一道有效的屏障,抵禦敵人的攻擊。

  中午過後不久,我們發現大約20個騎馬人的足跡。這些人從東北方向來,似乎朝拉什克裡克方向去。從這些足跡看出,他們的馬是釘了掌的。他們秩序不好,隊伍雜亂無章。所有這些跡象使我們猜測,他們是白人。他們的方向與我們的方向並不完全相同,我們還是想跟著他們的足跡走。在野蠻的西部,如果發現前面有人,一定要弄清楚是什麼人。我們有理由認為,他們是上山去的。當時,到處傳說,有人在山裡找到了金銀礦。我們前面的足跡,大概是那種冒險團夥的。他們只要聽到風聲,就會很快就聚集起來,然後又同樣迅速地分道揚鏢,成為亡命之徒。他們的期望值越大,實際成果就越少。

  足跡出現至少有五個鐘頭了,所以,我們有理由認為,我們今天不可能趕上他們。我們無憂無慮地跟在他們後面,來到一處他們停留過的地方。這兒有他們扔掉或忘記帶走的好幾個罐頭盒,地上還有一個空瓶。我們下馬仔細進行了檢查,沒有發現可以引起我們恐慌的情況。哈默杜爾撿起瓶子,對著光照了照,發現裡面還剩下一點,便對著嘴喝,喝後馬上扔掉。他一邊吞一邊做著鬼臉說:

  「呸!水,時間很長的陳水,有點熱!我還以為是一口好白蘭地!這不可能是紳士所為!帶著瓶子只裝水的人,用不著我們重視。這是普普通通的人!您難道不這麼看,霍爾貝斯,老浣熊?」

  「哼!」大個子嘟囔著,「你要是找白酒,我會從內心深處對你產生反感,親愛的迪克。你難道以為,在這兒,在西部,會有人把滿滿一瓶白蘭地送到你鼻子底下?」

  「滿還是空,這無所謂,只要裡面有酒就行。可是這是一口水,這就有點讓我丟面子!」

  最聰明的人有時辦傻事,其原因也許是,他有一切理由認為自己聰明。我們也是如此!我們忽視了這個瓶子。這是一個不可饒恕的疏忽。空罐頭盒當然沒有什麼好說的,可是,這個瓶子應該引起我們的關注。如果瓶子裡裝的是酒,他們一定會喝得乾乾淨淨,然後才會扔掉瓶子。但裡面裝的是水,水!這個瓶子不是用來裝白蘭地,而是作為水瓶隨身攜帶,是作為軍用水壺的,裝水以後要送到馬鞍上的袋子裡,到了沒有水的地方,要用它來解渴。當時,在荒涼的西部,瓶子是罕見之物,人們不但不會把它扔掉,而且是會把它撿起來。這個瓶子也不是扔掉的,是忘記拿走的。使用者一旦發現瓶子丟了,會返回來尋找。如果是這樣,他就會發現我們。我們是應該想到這一點的,而我們卻沒有想到。

  那些人在這兒停留了三個多鐘頭,最早不過是兩個鐘頭之前離開的。我們是跟在他們後面走。也許只走了半個鐘頭,我們就過了一片草原,看見前方和兩側都有灌木林,右邊還有一片樹木叢生的高地,即桑迪大狹穀的坡地。我們今天可以到達這個狹穀。溫內圖指著那片高地說:

  「我們必須經過那座山邊。我的兄弟們可以跟著我走!」

  他向右拐。

  「這邊有足跡嗎?」我問,「我們不跟著足跡走?」

  「今天不跟,我們明天會與它再見的。」

  他的估計完全正確。我們如果不在瓶子問題上犯疏忽錯誤,本來可以回到足跡上去。我們盲目地跟著他走,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個營地對我們來說是多大的災難。

  我們在灌木林中行進了一個鐘頭,經過那座剛才提到的山,山後一個高地接著一個高地,或者說是重巒疊嶂。我們跟著阿帕奇人進入其間,傍晚時分到達一片寬闊的、緩緩上升的山谷。在山谷中心,一池平靜的池水晶瑩透亮。在池塘的出口,無數銀白色的小魚在逆水嬉戲。池塘周圍,樹木繁多,有單株的,也有一叢叢的。池塘後面有堆砌的石頭,從遠處看,像由以前的居民點變成的廢墟。

  「這就是我說的營地,」溫內圖說。「我們只要在通向山谷的入口設一崗哨,在這兒就可以抵擋任何襲擊。」

  他說得對,幾乎沒有比這更安全的營地了。地面很軟,我們一個接一個地,無聲無息地走向池塘。走在最前面的溫內圖突然勒住馬,舉起手指,要大家安靜,仔細聽。

  我們都學他的樣。石頭的那邊有響聲,在我們所處的地方,一定要靈敏耳朵才能聽到那麼遠傳來的聲音。阿帕奇人下了馬,給我一個信號,要我照著他做。我們把馬交給同伴,輕輕地向石頭爬去。越是接近石頭,聲音越清楚,聽得出,不是一個聲調高的中年男子,就是一個聲調低的老年婦女。這個人用印第安語慢慢地,控訴式地唱一支歌,既不是印第安人的唱法,也不是我們概念中的那種旋律,倒是可以說,介於兩者之間。好像是一個紅色人把白人的唱歌方式,移植到印第安人的語言和獨特的演唱方法之中。我可以打賭,在我們前面唱歌的人,是自編自唱。他唱的歌是歌唱家們所不熟悉的,是一支發自肺腑的歌。這支歌發自這個神秘人物之口,又回到這個神秘人物之心中。

  我們爬到石牆的一個狹窄的缺口處,通過缺口看見了那邊的情況。

  「喔,喔!」溫內圖差點驚叫起來。

  「喔,喔!」我也一樣,與他同時,和他一樣大吃一驚。

  這些石頭是一堵位於樹蔭下的牆,與一些灌木一起,圍成一個直徑大約為40米的場地,地面上長著又深又壯的草。在靠近我們趴著的缺口的牆邊,坐著溫內圖,阿帕奇人的首領!

  是的,如果再離得遠一點,一定會把他當做溫內圖。他的頭上沒有戴帽子,頭髮又長又黑,結成辮子。他因為是坐著,頭髮從背上一直拖到地面,獵裝和長襪都是皮革的,配上鹿皮靴子,腰間系著一塊獸皮,裡面只插著一把刀子,身邊放著一把雙管槍,脖子上系著繩索和皮帶,上面掛著各種必不可少的用品,下面沒有可以看做藥品的東西。

  難道還不能說,所有一切都幾乎與溫內圖一樣嗎?不過,他比我們這位阿帕奇人老一些,從現在的樣子看,他過去是英俊的。他的面部表情嚴肅,但顯得有點女性的溫柔,我是這麼看的。總而言之,這種與溫內圖的相似性,使我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大吃一驚。現在,這種驚訝的情緒過去了,我控制住當時自己難以形容的感情。我面對一個神秘莫測的人物,一種被面紗遮蓋的,看不透的現象。

  這個紅色人不停地,抑揚頓挫地唱下去。他的歌聲溫文爾雅,情意綿綿,他的面部卻顯得膽量過人,力大無比。這兩者怎麼協調?他厚厚的嘴唇充溢著一種不屈不撓的毅力,而眼睛裡閃耀著美麗動人的溫情。這怎麼能合拍?可以說,那雙眼睛確確實實是黑色的,而在其他人身上,從未看見過真正的黑眼睛。這個紅色人的實質與他的表像不一致,他的表像也不反映他的實質。我看見過他嗎?要麼就一次未見過,要麼就是見過數百次!他對我來說,是個秘密。但是神秘到什麼程度,為什麼要這麼神秘,我一下子說不清楚。

  溫內圖舉起手,貼著我的耳朵說:

  「科爾馬·普施!」

  他的眼睛也張得大大的,觀察著這個陌生的印第安人。我很少見過阿帕奇人的眼睛裡發出過這樣的目光。

  科爾馬·普施!我的正確猜想是:我們眼前看到的是一個莫名其妙的,確確實實莫名其妙的人物。在這種地勢很高的公園裡,曾經有一個無人在近處見過的印第安人,他不屬￿任何民族,傲慢地拒絕與別人交往,時而東,時而西,來無影,去無蹤。他從未對一個紅色人或白人表示過敵意。他哪怕只與別人同行一天,也不說一句讚揚別人的話。有人看見過他騎馬,有人看見過他步行,但得到的總是一種男子漢的印象,懂得使槍,不開玩笑。對於印第安人,對於白人,他的為人都是中立的,無害的。如果對他採取敵視態度,結果都是惹怒偉大的自然神,引起自然神的報復。有的印第安人說,這個印第安人不是人,是一個著名首領的幽靈,是被自然神從永恆的狩獵園送回來,監視子孫的。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大家都以為,他在不同的地方,以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名字出現。他的眼睛像夜晚一樣黑,目光深沉,人們都叫他科爾馬·普施或者托克維·普衣,意思分別為深色眼睛和黑眼睛。誰第一次給他取這些名字,這些名字是怎樣流傳出去的,沒有人說得清楚。

  這就是說,這個神秘莫測的印第安人,現在就在我們眼前。溫內圖不認識他,也沒有見過他,可是馬上就說出科爾馬·普施這個名字。我根本沒有想到要對這個名字加以懷疑,因為任何人,不管他事先聽說過,還是沒有見過這個紅色人的情況,在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都能判斷出他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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