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卡爾·麥 > 老鐵手 | 上頁 下頁
三一


  天開始變黑的時候,我們點了一盞大燈,把全院子照得通明透亮。到處都是一樣,舒適的燈光打開人們的話匣子,我們的談話也隨著一刻鐘一刻鐘地過去而越來越費口舌。大家講述的是切身經歷和所見所聞,連最富有創作才能的作家也難以想像出這麼豐富的素材。這不足為怪,因為生活本身一直是,而且永遠是最富於幻想的詩人。特別是哈默杜爾,用他那種雅俗共賞的表述方式,使得大家忍不住笑。但是,有一個大漏洞未能堵塞,農場主及其家屬想堵,也未能成功。他們希望溫內圖也講一講他豐富的閱歷。可是,這位沉默寡言的阿帕奇人不想在純粹的閒談中充當講述人的角色。他是一位實幹家,也有極高的講演天才,但是不到非講不可的時候,是不會開口的。在真正有實際效果的情況下,他才從他那豐富的源泉中取出一點點水。而那種效果,一定要是除他以外,別人起不到的。如果是那樣,他那栩栩如生的描述和扣人心弦的措辭,就有如奔騰的江河,把所有其他的邏輯都彙聚在一起,最後以有教益的方式,灌溉著等待他的渠道,化乾旱為甘露,化荒涼為富饒。

  農場主講述的故事也扣人心弦。他早期走遍了全國各地,經歷非常離奇曲折,終於通過一次成功的,我稱之為誠實的投機,得到了多年渴望的幸福。從此,他變聰明了,放棄了冒險的生活,尋找新的謀生途徑,兩年以後在所羅門河畔建立了家園。

  我對他最滿意的是他那開朗的、堅定的對上帝的信念。這個信念時刻陪伴著他,從不動搖。他還有一點使我感到高興,就是他對印第安種族的看法與這兒流行的觀點不同。他舉出大量紅色人例子,說明他們的性格和生活經驗可以作為任何一個白人的典範。然而,特裡斯柯夫聲稱,印第安人沒有能力接受文明和基督教義。他聽了很氣憤,向他提出一個重要的問題:

  「您究竟怎樣理解文明和基督教義?您如果準確理解其本來涵義,那麼,就請告訴我,它們給紅色人帶來的是什麼!『憑著他們的果子,就可以認出他們來』,這是聖經上說的。現在,我看到了使我感到極為滿意的果子,這些果子是非常文明的、信奉基督教的白色施主們送給印第安人的!難道文明要靠攔路搶劫來養活,要在血泊中艱難跋涉!不能只指責紅色種族,不能!不能讓世界各地都由文明人中最文明的人繼續搶劫和暴力掠奪!這種掠奪使國家垮臺,民族滅亡,成千上萬的人被剝奪應有的權利。一個好人,一定會想過幸福生活,一定不能按照掠奪者的觀點處理問題,而應該根據被戰勝者、被壓迫者和被統治者的意見和感情進行判斷。您如果反對我的看法,而認為只要地球承載著人類,就有佔領者和新國家的建立者,那麼,我的回答是:馬其頓人、希臘人、古羅馬人、波斯人、蒙古人、匈奴人,他們都是異教徒,都不瞭解基督。基督對我們提出的第二條要求是:『要愛人如己!』這些異教徒如果把他們的血腥的劍作為嗜血成性的殺人武器帶到全世界,那麼,對於我們基督教徒來說,就是另一種佔領了。『我給你們帶來和平,我把和平讓給你們』,救世主是這樣說的。現在,基督教徒要把這種和平帶到所有國家,帶給所有民族,像彼得勒斯一樣,把劍插進鞘,您的惟一武器就是愛,在您的旗幟上,只能讀到和解這個字眼。既然有人發明了第一件殺人武器,就會有人用拳頭摧毀最後一件武器。這個道理就像我們頭頂上的天空一樣真實。這種現象多久以後出現?基督在差不多兩千年前就發出了這道命令。難道還要過幾千年,才會得到執行?我重複一次:只要鋼鐵、火藥還讓人類流血,就別對我說起您的文明和基督教義!」

  這位正直的農場主回到椅子上,不再作聲。沒有人敢再說出一個表示反對的音節。第一個打破這種沉默的人是平時默不作聲的溫內圖,他拉著農場主的手,熱情地握住,一邊說:

  「我的白人兄弟準確地說出了我心靈中可以讀到的詞句。他的講話是一個真正基督教牧師的講話。他的思想來自哪個源泉?這種思想可惜只是少數白人的思想。我請求他告訴我!」

  「這個源泉發自一個人的內心,這個人可惜不是白人,而是一個紅色人。他當然是個符合真正基督教義的牧師和傳教士。在我聽過的所有白人教師和演講者中,沒有一個人能與他相比。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裡約普埃科的蒙戈隆山。納瓦約人把我俘虜了,要綁在刑訊柱上。這時,他出現在他們中間,對他們發表了這麼一篇有說服力的講演。他最後幾個詞剛剛講完,我就被釋放了。他是一個偉大的精神,肉體上也是一個真正的巨人,連浣熊都不怕。」

  「噢!他不是別人,就是伊克韋奇帕!」

  「不是。阿帕奇人首領錯了,他被納瓦約人稱為西基斯薩斯。」

  「這是同一個名字。他是莫奎人。這兩個名字在兩種語言中是相同的,意即偉大的朋友。新墨西哥的白人和其他地區講西班牙語的人稱他為帕特雷·迪特裡科。」

  「這是對的,這是對的!就是說,溫內圖也認識他?」

  「不認識,但是我的父親因楚是他的朋友,經常對我講他的事情。他的靈魂屬￿偉大善良的自然神,他的心是被壓迫人類的心,他的胳膊伸向每個處在危險境地或需要幫助的白人和紅色人,他的眼睛只放射愛的光芒。他的話,沒有人能夠反駁。他所有的思想都只圍繞幸福和健康展開。他成了基督教徒,有兩個妹妹,他把這兩個妹妹也變成了基督教徒。善良的自然神賦予這兩姐妹特別的美。許許多多戰士為了獲得她們的愛情而獻出了自己的生命,可是仍然徒勞。姐姐叫做太陽,妹妹叫做天空。她們後來與他的哥哥消聲匿跡,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哪兒去了,沒有人再見到過他們。」

  「不是凡人,確實不是凡人?」農場主問。

  「不是!」溫內圖回答,「紅色戰士的希望隨著『太陽』和『天空』消失了。基督教失去了一位傳教士,就像在遼闊的大海失去了海員一樣。他是我父親因楚的朋友和兄弟,一個忠實的顧問。我父親把他深深鎖在心中。為了弄清楚是什麼事故使得那三兄妹消聲匿跡,我父親敢上刀山,下火海。他知道,只有不幸的意外事故,才可能迫使他們一去不復返。」

  農場主非常仔細地注意溫內圖的話。他問:

  「以前的阿帕奇人首領為他們作出了如此重大的犧牲,現在的首領還準備那樣做嗎?」

  「願意,我準備以我父親的名義和精神採取行動。我父親的心靈熱愛那位『偉大的朋友』。「

  「一種奇妙的、幸福的巧合今天把您引到我的身邊,我能夠給您提供信息。」

  為了說明這些話的重大作用,我只要告訴大家,溫內圖這位在遇到任何令人激動的事情時都沉著鎮靜的榜樣,不僅從他的座位上站起來,而且像呼吸不到空氣一樣,大聲叫喊:

  「提供信息?關於伊克韋奇帕,關於迪特裡科,關於我們都以為失去了的那個人?真的?可能嗎?這只能是一個誤區,一種假像!」

  「不是假像,我可以提供確切的信息,不過不是您所希望的那種令人高興的信息。他已經不在人世了。」

  「哎!他死了?」

  「死了,是被殺害的。關於他失蹤與死亡之間的關係,我一點兒也不知道,我說不出他是怎樣被殺害的,也不知道誰是兇手。」

  溫內圖顫抖了一下。他披在後面的漂亮長髮向前面肩膀飛過來,像一塊面紗遮住了臉。

  「哎,哎!」從「面紗」裡傳出這樣的聲音,「他被殺害了,被殺害了!一個殺人犯奪去了伊克韋奇帕的生命!請證明!」

  這位阿帕奇人用雙手把頭髮甩回到後面,眼睛裡發出閃光,嘴張開,似乎要把農場主的答覆吞食掉。

  「我看見他的墳墓,」農場主說,「聽我說!」

  溫內圖慢慢坐回到椅子上,大聲地,深深地呼吸著。

  農場主哈伯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後說:「阿帕奇人首領是不是到過上面的聖路易公園,知道那兒的瀑布?」

  「知道。」

  「他瞭解那條從這兒到戴維斯黑德去的那條有生命危險的山路?」

  「我既不認識那條路,也不瞭解戴維斯黑德,不過我一定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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