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卡爾·麥 > 老母塔之夜 | 上頁 下頁 |
一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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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溫柔的暗示傳達到三個小青年的四肢,他們的勁頭來了。速度提高了一倍。我們沒有讓小船離開我們的視線。為了到達正對面的那個點,船工們必須保持船身向上。在岸邊,這是不難做到的。船越是接近河中心,人們付出的力量越大。可是小船明顯向下游漂移,越來越靠近我們,而不是離我們越來越遠。這使得蘇耶夫動腦筋。我們從他的表情看出,他在鼓勵兩個男人再加一把油。我們的人也不得不努力工作。水的力量很大,繩子發出沉悶的聲音。如果其中一根斷裂,我們就會沒入洪水。者船工試圖找出他的全部詞匯,來鼓勵他的人發揮出全部力量。 小船上的兩個劃槳人犯了一個大錯誤。他們應該在岸邊先往上游劃,達到一個適當的點,然後就只要稍微糾正方向,就可以順流而下,到達對岸預定點。眼看小船靠近我們一半了,我們看得清乘船人的臉了。船工用行家的眼光注視著這艘無力的船。 「他們過不去,」他聲稱,「要麼槳斷,要麼,安拉,安拉,他們真的有魔法。他們是強壯的人!他們還是成功了。因為,啊,災難,啊,不幸,啊,毀滅!完了!」 他說得對。右邊的槳脫出槳架,撞到了一個男人身上,槳脫出了手的控制。疼痛使得他的左邊槳也脫手。兩片槳都被水沖走。現在只有一個人工作了。但是他的力量不夠。 對岸,鋤頭和鐵鍁飛舞。所有的工人都站在水邊,緊張地觀看這個過程。我們現在也到了河中心。水的力量把我們的渡船的一側掀得高高的。船很容易進水。我們四周都是如此。這是極其危險的時刻。 小船上的那個人筋疲力盡。他抽出槳,雙手放在腹前。洪水抓住了船身,徑直朝我們的平底船沖過來,迅雷不及掩耳,對岸發出了恐懼的尖叫: 「索拉,夫人,抓緊!」 可是,事故已經發生。一聲巨響,小船與我們的平底船撞在了一起。一陣恐懼喊叫。喊叫聲來自站在兩岸的人們,來自小船上的四個乘坐人員,來自渡船上的我們。它發自許多片嘴唇,卻異口同聲地發出大聲的恐懼的呼喊。 在這樣的時刻,許多人是按照一種神秘的本能行動的。儘管他們的想像力完全失靈,這種本能還是給他們正確的答案。他們閃電般地做出正確的動作,事後卻說不出所以然。另外一些人則根據一種明確的、敏銳的思考行動。沒有人對我說過在這種情況下該怎麼辦。在這樣一個危險時刻,也根本沒有時間作決定。恰恰奇怪的是,善良的造物主用多麼偉大的力量武裝了人類的精神。 舉個例子。在睡夢中,僅僅一秒鐘就可以歸納一整天,甚至更長時間的事情。我就做過一次夢,夢見我通過了考試,給我們一整天時間做筆頭練習,我第一個做完離開考場,在山上逛了好幾個鐘頭;口試是兩天以後進行的;最後一晚,考試結束前不久,聽課學生坐的一張板凳斷了,我也就醒了。這時,和我同室的人」正在關窗,我問他的時間,他告訴我,我充其量是在三分鐘之前對他說過,要他別拿問題打擾我,因為我很累,想睡覺。這就是說,我在三分鐘之內經歷了三個考試日,包括所有的細節。我對筆試內容記得很準確,有好幾頁長。我還記得向我提出的大部分問題。我甚至記得,我在夢中散步時遇見過哪些人和他們談過哪些話。不過,第二天早晨,所有一切都忘得乾乾淨淨。三分鐘的夢概括了整整三天,這個夢的一分鐘概括一個肉體上和精神上的行為。在清醒狀態下,這些行為要一千四百多分鐘才能完成。所以說,這是一種精神的能力。我不想否認,即使在清醒狀態下,精神也是具備這種能力的。 我處在一種危險狀態,我和其他人的生命取決於一秒鐘。當這一秒鐘過去,危險消除以後,我明白,我在這一秒鐘裡對危險看得清清楚楚,所有的防禦手段都擺在我面前,我挑選了最好的和最可靠的手段。看起來似乎不可理解,但確實是一種奇跡。在日常生活中,發生著成千上萬的、大大小小的奇跡,人們並不覺得。我們並不純粹是被上帝的奇跡包圍著,我們本身也是上帝創造的最大的奇跡。否認上帝的人可能會與我爭論。我控告他們! 在這兒,即在洪水猛漲的瓦爾達爾河上,情況大同小異。坐在小船船頭的那個女人,由於恐懼而大聲叫喊,並且緊緊抱住船邊。可是,碰撞得太重了,她被甩了出去,消失在又髒又高的洪水中,而且是我和她。 我是怎麼從馬背上掉下來的?花了多少時間?槍支、口袋和腰帶裡的一切是怎樣被甩出去的?所有這一切,我都說不清楚了。哈勒夫後來說,在兩船相撞之前,我就從馬鞍上甩了出來,多半是準確地預見到,那個女人控制不住自己了。哈勒夫想把我擋住,可是沒有成功,而我對此一無所知。我的整個思想都集中在惟一的一點上。我只知道一點,即我用一隻手抓住了那個女人,一同沉入水的深處,以便和她一起從小船下面或平底船下面重新浮上來,因為兩條船對我們來說,都可能是危險的。 我重新露出水面的時候,看見我們被沖下來一段距離。我抓住那個女人開胸的有花邊的衣袖。她已經失去知覺,這是一種我很喜歡的麻煩。我在河中心的另一邊,必須努力往岸上遊,而不要在與大浪的搏鬥中消耗體力。在這種情況下,一定要仰泳,儘管仰泳有不利的一面:看不見前面的情況。它比較舒服,可以遊遠距離。我把那女人的身體橫放在我的上面,使我的頭不與水接觸,並讓洪水推著我走。 我必須托著那個不幸者的身體,自己的身體當然也就在水的深處。我的腿還是露在水面,所以只有費大力氣,才能每隔一個時間從水中露出嘴和鼻子呼吸。我只有盡最大力量才能遊到岸邊。這可不是讀者所想像的那樣容易。河岸堵住洪水,把它粉碎成高高的、長長的波浪,並推向河的中心。我只能向上,很難向側面,完全不能向前看,必須注意躲開水面上漂浮的許多東西,有時要鑽入水中再從水中冒出來。 船上的人和我沿同一方嚮往岸邊靠,並順流而下。岸上人的叫喊使我產生錯覺。他們跑,並不比我遊得快。我在快速前進,這種速度使我有可能麻木。那時,保持著冷血狀態。在我穿過的眾多旋渦中,如果我沖錯了浪頭,更不用說哪怕是短時間失掉自信,我都會失敗,那個女人和我都會消失。穿著整齊的西服游泳,在靜水中也是一件傷腦筋的事。可是,在這種由許多因素激起遐想的時候,情況有所不同。我身上有許多負擔,穿著拉多維什醫生的石膏靴。這個靴子以前是受歡迎的,現在卻成了累贅。後來我發現,我在水中根本沒有呆那麼長的時間。可是,這段時間卻延伸到我的短暫的永恆之中。 我好不容易才擺脫一種把我往外推的強大的力量,戰勝河岸卷起的旋渦,從河中心掙扎到了岸邊,竟然到達這個被洪水圍困的地方的靜水區,感到十分驚訝,但是找不到原因。這使我產生錯覺,因為當我努力尋找立足之地的時候,卻往深處沉沒,越沉越深。這時,我聽到一個聲音在呼叫: 「加油!繼續遊,繼續!那是坑。往這兒來!」 原來,人們在修築鐵路路基時,利用了旁邊一片土地,挖了一個深坑。我現在就在這個坑的水面上游。我看不到呼喚我的人,因為水淹沒了我的眼睛。但是,我估計,這個人是站在路基上指揮的。這段路基伸出水面,河水往路基上面猛漲。 我到岸的時候,一二十只手伸向我和那個女人。她沒有生命的身驅被從我身上抬走。我一半是爬,一半是被拉著,終於到了路基上面,才感到,我的衣服沉重地掛在身上。巨大的歡呼聲響徹在我的周圍,只有兩個聲音是抱怨。這兩個人認為,那女人是死的。可是,我告訴他們,她不可能被淹死。當然有一種可能,被撞死。她被抬到上面的工棚裡去了。 現在,我聽到越來越近的馬蹄聲。我的三個同伴飛奔到路基上來了。哈勒夫是第一個。 「本尼西,本尼西!」他在遠處就叫喚著,「你是活的還是死的?」 「我活著!」我答道,「我甚至感覺特棒。」 「感謝安拉,萬分感謝!」 他從馬背上下來,撲在我旁邊的地上,抓住我的兩隻手說: 「怎麼會跳進這樣的水裡?你喝水了?」 「喝了。味道與達比拉客棧老闆的啤酒差不多。」 「我寧願不品嘗。安拉,安拉,你消失在河中的時候,我多麼害怕!一個女人那麼值得你冒生命危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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