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卡爾·麥 > 荒原追蹤 | 上頁 下頁
一二


  我已抬起腿,準備向我的朋友撲過去,並高興地問候他。他卻沒理會我,雖然他看見了我。儘管我換了服裝,毫無疑問他也認出了我。他一定有這樣做的原因,所以我又坐下了,竭力顯示出一副漠然的神情。

  人們從溫內圖身上看出,他立刻明白了形勢。當他第二次飛快地掃了我們的對手一眼,他的眼睛稍稍蔑視地眯了起來,而當我們坐下,又把手槍放入口袋,一絲幾乎不易覺察的友好的微笑出現在他的唇邊。

  他個人的影響力如此之大,以致在他出現時有一種真正肅穆的安靜。也許這安靜告訴店主,危險過去了。他從半開的門探進頭來,當他看到再沒什麼可怕的,就將其餘的身體小心地挪進來。

  「我要一杯啤酒,德國啤酒!」這個印第安人說著熟練的英語,聲音悅耳。

  這使惡棍們感到驚奇。他們將頭湊在一塊兒,開始小聲說話。他們打量溫內圖的目光使人猜到,他們沒有說什麼好事。

  他拿到了酒,舉起杯子對著窗戶裡透過來的光,用一種愜意的行家眼光檢驗它並喝了起來。

  「好!」然後他對店主說,一邊用舌頭咂著嘴,「您的酒真好,白人偉大的馬尼圖①教給他們很多手藝,釀酒不過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

  ①北美人信奉的自然神。——譯者注

  「人們應該相信這個人是一個印第安人!」我向老死神耳語,就像我不認識溫內圖似的。

  「他是一個印第安人,並且是怎樣的一個印第安人啊!」老人也同樣小聲地回答我,但卻加重了語氣。

  「您認識他嗎?您曾經遇到過他嗎?」

  「還沒遇到過。但我從他的樣子,他的衣服,他的容貌,主要從他的武器上認出了他。那是銀卡賓槍,它的子彈向來百發百中。您有幸看到北美最著名的印第安酋長溫內圖,阿帕奇人的酋長,他雖然年輕,卻已在美利堅合眾國的整個地區出名了!」

  「但他怎麼會說英語,怎麼會採取一個白人紳士的交往方式?」我裝作一無所知。

  「他在東部經常出入,人們都說,一個歐洲學者曾被阿帕奇人逮住,並受到他們很好的款待,使得他決定留在他們那裡,並教育印第安人要和平。他成了溫內圖的老師,但也許沒有實現他善意的想法就漸漸墮落了。」

  這些話都說得很輕,我幾乎都沒能懂。可是那個離我們四米多遠的印第安人卻向我的新朋友轉過身來。

  「老死神弄錯了。那位白人學者到阿帕奇人那裡去,被他們友好地接納了。他成了溫內圖的老師,並教育他要善良,要將公正與不公正,真理與謊言分開。他沒有墮落,而是在佩科斯河邊的貝勃羅人中極受尊敬,從來就沒有渴望回到白人那裡去。在他被謀殺後,人們給他立了一塊墓碑,周圍種上了常青的橡樹。他到永遠常綠的大平原地區去了。」

  老死神很高興被這個人認出來,他高興得滿臉放光。

  「您怎麼認識我,先生?」他急忙問道。

  「我還沒見過您,但當我進來的時候還是立即認出了您。」溫內圖解釋說,「您是一個偵察員,名聲直傳到拉斯阿尼馬斯那邊。」

  說完這些話他又轉過身去。在他說話中間他冷峻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現在他靜靜地坐著,看來陷入了沉思。

  在此期間無賴們一直在繼續湊著頭小聲說話,他們詢問地互相看著,相互點頭,看來終於作出了一個決定。他們顯然不知道溫內圖。現在他們也許想使他感覺到,他們是多麼輕視一個紅種人,以此來補償他們在我們面前忍受的失敗。他們也許認為,老死神和我不會想到支持溫內圖,因為如果我們不是受侮辱的人,那我們按照現行的規則就得表現得平靜,並眼看著一個不懷惡意的人怎樣被辱駡。於是他們中的一個站了起來,是布萊思,先前同我打過架的傢伙,他慢慢地以挑戰的姿態向那個印第安人走去。我從口袋裡掏出我的左輪手槍,放到我面前桌子上,使我任何時候都能方便地拿到它。

  「沒有必要,」老死神向我耳語道,「像溫內圖這樣的戰士應付得了雙倍這樣的無賴。」

  那個無賴神氣活現地在阿帕奇人面前大大咧咧地坐下,將手支在髖部上。

  「你在馬塔戈達這兒有什麼要找的,紅種人?在我們的社會裡我們不容忍任何野人。」

  溫內圖連看都沒看這個人一眼,把他的杯子舉到嘴邊,喝了一口,然後又鎮靜地把它放在桌上。

  「你沒聽到我說的話嗎,可惡的紅種人?」那無賴問,「我想知道,你在這兒幹什麼勾當。你躡手躡腳地到處亂走,想做密探?紅種人偏袒惡棍胡亞雷斯,他的皮也是紅的呢。我們卻站在馬克西米利安皇帝一邊,會把擋我們路的每個印第安人吊死。如果你不立刻贊同『馬克斯皇帝萬歲』,我們就把這根繩子套上你的脖子!」

  就是現在阿帕奇人也沒說一個字。他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混蛋,你懂我的話嗎?我要你回答!」現在那無賴沖他喊叫,一邊把拳頭放在他的肩膀上。

  這時印第安人靈活的身體快如閃電地猛然跳起來。

  「回去!」溫內圖命令道,「我不會容忍一隻叢林狼向我曝叫。」

  叢林狼是一種膽小的草原狼,它通常被看成是一種可鄙的動物。印第安人想表達他們極度的輕蔑時,就用這個罵人的詞。

  「一隻叢林狼?」那個無賴喊道,「這是一種侮辱,我要馬上給你放血。」

  布萊思拔出手槍。但這時出現了他沒預料到的情況:阿帕奇人從他手裡打掉了武器,抓住他的臉部,把他舉起來,向著窗戶扔去,窗戶立刻碎了,並同他一起向街上飛去。

  事情發生的比人們能講述的快得多。窗戶的格格聲,狗的嗥叫聲,布萊思的同伴們氣急敗壞的咆哮聲,這一片喧囂都被溫內圖的聲音蓋住了。他向無賴們走去,用手指向窗戶。

  「你們中還有一個想出去嗎?他可以說明!」

  溫內圖走得離一隻狗太近了,那畜牲想張嘴咬他一口,卻被這個阿帕奇人踢了一腳,它哀號著蜷縮到了桌子底下。溫內圖手中沒有武器,他靠人格制服所有人。

  這時門被闖開了,被扔出去的布萊思走了進來,他的臉被玻璃碎片弄傷了。他拔出了刀子,暴怒地喊叫著向溫內圖撲過去。阿帕奇人只輕輕向旁一閃,飛快地一把抓住了拿刀子的手。然後他像剛才一樣抓住這個人的髖部,把他舉起來摔到地上,那無賴倒在那裡不省人事。沒有一個無賴打算跟戰勝者再動手。溫內圖平靜地伸手去拿他的啤酒,一飲而盡。然後他招呼店主,因為店主已戰戰兢兢地退出去了。溫內圖從腰帶上解下一個皮袋,把一個小小的黃色物體放在店主的手裡。

  「這是啤酒和窗戶錢,主人先生!您看,紅種人的戰士付了他的賬。但願您也從這些白人紳士那裡得到您的錢。他們不願容忍一個紅種人在旁邊。」溫內圖走了——但不是因為他怕他們,而是因為他看出,這些白人只有膚色是淺色的,靈魂卻不是純潔的。他不樂意跟他們在一起。

  他抓起他的銀卡賓槍離開了這個地方,沒有再看什麼人一眼,連我都沒有看。

  現在無賴們又活躍起來,尤其是他們的好奇心看來竟比他們的怒氣、他們的羞愧以及他們對失去意識的同伴的關心還要大。他們首先問店主得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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