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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這……些,他……他不應該寫成詩!」他結結巴巴地說。

  「是誰剛才還說這樣的壞主意他是絕不會去做的?是誰說知道區別我的和你的?是誰對我說了謊並騙了我?你給我大聲念念這首詩!」

  「我……我念不了!」

  「念!那是對你的懲罰!那樣我也許可以寬恕你,你這個奶渣糕竊賊,你呀!」

  「你真的會寬恕我嗎?」他用從來沒有過的膽怯聲問道。

  「是的。」

  他開始念詩,我聽著,聽他怎樣結結巴巴地念下去。

  深更半夜的啞巴魚,

  把糕點當成了奶渣,

  但心裡忐忑不安,羞羞答答地說:

  「我餓過頭了!」

  「在我睡著的時候,你吃了一整塊奶渣糕?」

  「是的。」他承認道,臉上露出一副窘相。

  「一整塊奶渣糕,那有多大呀,這麼大,只有一頭大象才能把它吃下去,你是怎麼吃下去的?」

  「太可怕了,幾年以後如果再讓我聽到『奶渣糕』這個詞,我還會發抖。但當時我不能剩下一丁點兒呀,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吃完了,接著,倒黴的麵團便開始在我胃裡膨脹起來。」

  「那你倒不用擔心把你憋死,而是把那頭餓獅憋死。你倒想想看,老闆娘是數過她做的糕點的。」

  「這我想過了,但我沒想到他們還會把這事抖出夾。親愛的薩普,你可以相信我,這麼大的一塊方方正正的糕點,上面還有許多的黃瓜沙拉和酸奶油,你吃下去,那感覺真是沒法說。」

  「哼。」

  「並且,」他停了一下繼續說道,「不僅身體難受,還得經受精神上的打擊。譬如只能看著你吃鮮美的大土豆團子,自己又不能吃,這真是殘酷,真是對我的懲罰。還有滑雪撬!看您那副得意的樣子,兩隻眼睛都在笑,可我的胃裡像有條大鯨魚給魚鏢射中了,翻江倒海,只得在你的後面捂著肚子滑。我好像吞下了幾千顆利牙,它們在胃裡到處咬著。我告訴你一句話……」

  「停一下!」我憋不住大笑起來,「幾千顆牙齒咬著!這個比喻倒不錯,很能讓人同情。我倒是很同情這條被鏢刺中了的鯨魚。」

  「什麼?」他叫道,高興地跳了起來,「你是說……真的……親愛的薩普?你是說我現在又可以打起精神再……」

  「再什麼?」

  「……我想說,再吃一塊奶渣糕,當然不是偷來的。可憐的薩普,連你也受到懷疑……」

  「不,」我打斷他的話,「弗朗茨聰明得很,他早就知道你餓過了頭的毛病,知道那是你一個人幹的。您是在無意之中給他們帶來了無窮的快樂。」

  「謝謝!我並不感到那麼快樂。你想他們會不會很生我的氣?」

  「不會的。儘管如此,我們是不能再到他們那裡去了。在你的名聲上總是粘著一塊奶渣糕,想抹也抹不去。把東西整理一下,我們走吧!」

  「好的,走吧!你不生我的氣吧?」

  「我沒生氣。」

  送來的啤酒放在那裡還一口也沒喝。這時,他把那杯啤酒推到我面前叫我先喝:

  「你先喝吧,薩普!」

  「為什麼你自己不喝,啞巴魚?」

  「因為我十分感謝你,願意作點犧牲,把一切都讓給你。」

  「謝謝!但我現在什麼也不想要。」

  「為什麼?」

  「我很遠就聞到它已經酸了。」

  「我倒沒聞到,但有一隻臭蟲死在裡面,你沒看到?」

  「噢,怪不得那麼大方地送來酬謝我。」

  「是的,這只臭蟲我也讓給你一個人享用。走,我們動身吧!」

  我們打起了行李上路,不一會兒就把法爾克納鎮甩到了後面。

  天並沒有像弗朗茨昨晚所說的那樣下一整夜的雪。我們一路走得很順利,至少開始時是這樣的,我們只用了兩個半小時就到了高森格綠鎮。一打聽才知道,我們要找的人是昨天中午到達這裡的。一位牲口販子出於憐憫,用他的雪橇馬車把他們帶到勃蘭鎮去了。我們也趕緊趕往那裡,儘管路上的雪比法爾克納一帶厚多了,我們還是決定在中午時趕到。

  勃蘭鎮不大,我們很快就找到了一家小酒館,門前停著那位販子的雪橇馬車。我們找到了他。他一早趕到亨利希格綠去,又從那裡剛剛趕回來。他告訴我們,那位婦人對她年邁的父親照顧得真是無微不至,但老人也許活不了多久,因為他坐在雪橇裡自己已經支撐不住了。

  「我是從格拉利茨來的,」他繼續說道,「很想把他們帶到那裡去,但我沒辦法,我得在這裡宿夜。當她知道我認識格拉利茨的所有人後,就向我打聽一位與她丈夫沾親帶故的樂器製作家。她想在他那裡呆幾天,因為她以為他很富有。遺憾的是我沒有好消息可告訴他,因為那位樂器製作家只是做做幫工而已,並且把掙來的錢都用來喝酒了。由於經常酗酒,他找不到什麼工作,大約在一年前就離開那裡了。到哪裡去了,我卻不知道。」

  「那位婦女就走了?」

  「是的。老闆想免費留他們過夜,可他們還是走了。」

  「肯定是因為他們的期望落了空,覺得再到格拉利茨去沒有多大意義了。但她還是去那兒了吧?」

  「是的。」

  「就走通常走的路?」

  「她是朝著茨瓦達方向走的,其餘的我就不知道了。看到這樣可憐的人,真叫人揪心呢。他們想一路要飯要到不來梅。他們是否能到達那裡,無法知道,那位老人是到不了的,我當時就覺得他會死在我的雪橇裡呢。她提到過他們有船票,但他們走得那麼慢,可能船票沒等他們用上就作廢了。」

  他的這席話更使我為那婦女擔心。我一聲不響地從口袋裡掏出那個信封並把它打開,我不再以為這樣做是不合適的。那販子說得一點兒不錯!已經付了錢的船票是由一年前還在的不來梅航運公司駐紐約代表處出具的,是二月份頭幾天的船次。那位婦女不一定看得懂船票,因為上面寫的是英語。

  我們只得繼續趕路,沿著一條小河往前走。一路十分艱難,因為有的地方雪有沒膝深。我們一看到人便打聽,得知這幾位可憐人曾向人請求提供宿夜的地方,但都遭到拒絕。這一帶的居民自己也很窮,現在又是冬天,他們自己還吃不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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